入夜三更,雕栏玉砌的华贵宫殿里,宫人小心翼翼搬运着为洵皇夜读而照明用的夜明珠,高阶之上,一席素白寝衣的洵皇端端正正坐于皇塌,面无表情,抿着唇,头也不抬的批改奏折。
洪荒国一国之君的长相,一直是老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而与民间传闻中「高大稳重」「强健硬朗」「威风凛凛」的「玄武神君」臆想很是不同的是——洵皇登基时,刚年满19,他的母妃虽不受宠,但他继承母亲的美貌,生得很是柔美俊朗。
如今20年一晃,洵皇即将步入不惑之年,却依旧眉目清秀,双目璀亮,保养得当,透着一股子清清爽爽的少年意气。
此刻他挥笔圈圈点点,长发在身后随意扎成一束,不苟言笑的脸上剑眉微微蹙起。褪去黄袍加身,男人敛了不容直视的尊贵气场,一眼望去,似乎与普通人没什么分别。
“陛下!”
叮当一声脆响,系着白色鸢尾配饰的洁净白袍快步出现在洵皇的一侧余光,洵皇没有抬头,语气平静,“这么晚了还来禀报,何事如此慌张?”
来者拢袖作揖,神色焦急,“启禀陛下,属下刚收到罗祭司快马加鞭送来的加密信函,说是前几日攻击左提明大人府上的那只巨蟒背后操纵的人,身上有奇兵幕府的专属刺青。”
洵皇手中墨笔一滞,语气顿时凌厉,“确定是白色鸢尾?”
对方头也不敢抬,声线发颤,“回…回陛下,属下再三确认了罗大人另附的图绘,确实是……是与属下身上刺青相同,如出一辙的图案……”
当啷一声巨响,洵皇火冒三丈,挥袖掀了桌台,“好大的胆子!滥竽充数冒名顶替本王辛辛苦苦培养的幕府士兵不够,还胆敢挑拨离间本王与左提明!如此肆意妄为,最后还妄图栽赃本王?!”
“陛下息怒!”白袍属下扑通一声立刻跪地汇报,“回陛下,那作乱的逆贼已自尽畏罪!罗大人发现鸢尾刺青后,觉此事定有蹊跷,当下立断,趁无人注意随即销毁了证据!”
洵皇稳住身形,扶了扶额角,神色有些疲惫,“左大人那怎么说?”
“回陛下,左提明将军对此事毫不知情。属下已派人查清了那逆贼的真实身份——是被左将军清缴捉拿后处以死刑的贪官田进贵的女儿,目的在于为父报仇。”
“此事并没有影响到陛下与将军之间深厚的信任与情谊,还请陛下放心。”
洵皇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传本王的话下去,今日起加强幕府招兵的一切审核流程,再出什么岔子,脑袋统统给本王摘了!”
一阵冰凉的夜风拂过,宫殿外的雕花长廊除了守夜的宫人脚步细碎,草丛间时不时传来寂夜活动的蛙鸣,偌大的皇宫鲜有活动的身影。
随着脚步移动,白色鸢尾配饰叮当作响,一双精致的白布鞋踏入一团宫墙旁阴影中,对方面前的屋檐凭空飞下两三黑衣蒙面的身影,“主上!您没事吧?”
“吩咐你们去做的事,都做好了么?”被称作「主上」的白袍者淡淡开口,冷至跌破冰点的语气,完全不同于殿上的铿锵。
“回主上,小的已照主上的吩咐,挖去了那女尸颈后的鸢尾刺青,其余尸体部分,切成碎末撒在乱葬岗了。”
“很好。”黑暗中,腰间那一串白色鸢尾配饰闪着幽幽的白光,照应那身白袍过份刺眼。这位奇兵幕府主上背手而立,语气幽幽,“竟敢陷害栽赃陛下,触怒圣上,十条命都不够让她活的。”
“杀鸡儆猴,传我指令下去,若在我奇兵幕府再发现浑水摸鱼、心怀叵测之人,死无全尸。”
“是!!”
而另一边,距离皇城横跨半地洪荒的某深院宅邸,身着朱红色外套,翘着二郎腿斜斜靠着软塌,面容艳丽,眼角闪烁一枚泪痣的长发男子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看着手中如烟雾缕缕消散的虚门阵法,在黑暗中笑出声来,“千算万算,竟没能算过祭司大人的火眼金睛。”
“那蠢女人也是够话多的,死了也好,不然路没指好,反而暴露了我的身份。”男人修长指尖灵活翻飞,顿时黑暗一片的房间升腾一股跳跃暖色火焰的硕大光圈,灼灼燃烧之际,竟如一面明镜清楚倒映出男人的面容。
男人打了个响指,光圈画面一变,出现茶羡鱼众人在疾驰的马车上说说笑笑的情景。
当男人看清罗容季身旁搁着的古老卷轴后,眸底暗色浓郁,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罗大人与我一样,对这位小殿下很是上心呢。”
也好,省去自己费尽心思的大动干戈。
既然命运的转轴已经暗自窃喜,咬合轨道,那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添一把柴,加一把火,等着关键时刻,坐看好戏。
洵皇披了一条熊茸芯毛毯,独自点着一盏灯笼走着,不知不觉,等他回过神来,视野里已全然是一片光亮——自己竟来到了「夜明珠玉冠宫」。
这座为了博美人一笑,派遣500苦力没日没夜,肉身加冕,美轮美奂的宫殿,因为茶迟情的离去,人去楼空,十五年来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只有满宫闱外装饰的夜明珠依旧逢夜必亮,衬得半座皇宫在黑夜里辉煌如白昼,流光溢彩。
洵皇脚步定在宫外良久,他细细打量完外壁的全部夜明珠,正欲转身离开,突然一声细小的“哎呀”传出来,猝不及防,令洵皇一愣。
转过身来时,璀璨的夜明珠照耀下,洵皇看见一个身穿宫女服饰的女子狼狈地坐在地上,长发披散满肩,她脸上灰尘扑扑,衣裳上草枝树叶横飞,一副脏兮兮的模样,正龇牙咧嘴揉着跌疼了的屁股。
洵皇沉了脸色,他皱起眉头,疾步走上前,“谁允许你擅自闯入这玉冠宫的?”
女子吓了一跳,她猛地抬头,当看清来人,又松了一口气,突然没来由的咧嘴笑了,“还好不是被管事的冯总管看到……这位小哥,你是巡夜的护卫吗?”
见高大的男人盯着自己沉默不语,女子赶紧挥手解释,“啊,我没有闯宫!不信你看!”
说罢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只灰翼的小麻雀,“它被困在这玉冠宫上面那雕花的小孔里了,叫唤了一天,我也寻了一天,刚刚好不容易爬上树够着它,一不小心跌下来了。”
洵皇看到她手心里确实捧着一只活物的鸟,没多说什么,直起身子冷淡的回道,“既然已经救到了,没别的事以后不要踏入此地。这儿不是你一介小宫女应该来的地方。”
女子歪着脑袋,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盯着他看,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满是灰渍,身体瘦瘦小小的,被泥土蹭花了脸,看不清面容。
洵皇素来有严重的洁癖,此刻更是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不耐烦的摆摆手,“简直脏得不像话!你,是哪个宫干活的?不准逗留,清洗干净后立马回去。”
“来!已经没事啦!快回家吧。”女子将小麻雀轻轻放在草丛里,小麻雀扑棱了几下翅膀,欢快地叫了一声,很快就蹿进夜空的树林里不见了。
女子注意到玉冠宫附近的水池,提着裙子很是欢呼雀跃地蹦哒过去,从假山后探出脑袋,“护卫小哥你等等我!和我一路顺道回去吧,我没带灯笼,怕黑!”
洵皇提着灯笼,站在那儿没动,水池处传来哗啦啦扑水清洗的声音,男人安静的等候在原地,对于自己的举动,他自己也很是匪夷所思。
想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乖乖听从一个初次见面的小丫头的话……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得了……
“我洗干净了!”清脆的声音传进男人耳朵,打断了男人的思绪,他下意识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素白干净的笑脸。
洵皇手中那盏灯笼“扑通”一下掉在了草地上,圆圆的灯笼咕噜噜滚出好远。
男人的瞳孔放大了,凛冽的深黑色眼珠此刻微微颤动。
他不受控制的,不由自主的,向面前女子伸出一双抖得厉害的双手——
“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