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落花村
夏
日头高挂空中,强烈的光线透过枝繁叶茂的老树折射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影影绰绰,煞是好看。
村里几棵大树围绕着一处颤颤巍巍的老房子,房子外院的围墙仅剩一些残垣断壁,地上铺满青苔,蜘蛛网随处可见,看不到一丝人烟。也许是多年没修的缘故,房子大多只剩下烂瓦破门。若是住在里面,炎热的夏天倒还可以忍受,毕竟还占个“通风透气”凉快嘛,要是遇到下雨,那还不如住牛栏猪圈呢!
“哐啷—”
还剩几根木板挂着的木门从外被踢开,走进来一位身形发福,小眼睛大脸盘,发髻高高盘着,穿着绫罗绸缎的妇女,看样子约莫四十来岁。她走进漆黑的房子,眯眼看了看几缕阳光从破旧的屋顶射进来,光束中尘糜浮动。
她扬起手上的绢帕在鼻尖前轻轻扇了扇,转而踱步,走到房子角落用几块脏的漆黑的木板拼成的床边。她对着破床上的人轻蔑的撇嘴,伸出套着翡绿色玉镯的肥手用力扯了扯床上的小女孩,大声叫:“起床啦!起床啦!”
小女孩平躺着,左脸有片深紫色的胎斑,据说是从出生就有这紫斑,奇丑无比,其母在生下她后没几年就撒手人寰,因此人人说她晦气、克母。紫斑外其余皮肤肤色苍白,唇无血色。
妇人见她毫无动静,手微微颤抖了下,女孩虽然被丢下乡下云尚书对此不闻不问,但总不能让她死了,保不住云尚书哪天想起她了呢。于是,妇人改用大拇指指甲使劲掐着小女孩人中,边掐边吼道:
“快起来啊!”
“嗯—”云裳悠悠醒转,鼻子下的疼痛和耳边的大吼让她有点懵。
“啪!”云裳挥手打到妇人的手,妇人立马甩手走开,挖了女孩一眼,冷哼:
“哼!晦气!”
妇人说完扭着肥臀走出房间,回踢破木门,那摇摇欲坠的板子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云裳眯眯眼睛,再度睁开,四处看看,瞳孔微缩,随之又流露出一丝雀跃,然后眼神漫出冷冷的恨意,最后变成幽深的深潭,无波无澜。
云裳望着屋里的几缕阳光,思绪飘远:
苍天果然有眼,给我重活一世!十三岁,刚刚好!南宫墨,云蓉,便宜老爹……你们等着,有我在,你们的人生一定很绚丽多彩……外公、舅舅……我回来了,这一世我来守护你们!
“呜呜……”
云裳捂着嘴呜咽痛哭,为自己前生的愚蠢被利用痛哭,为再活一次的幸运喜极而泣……不一会儿,头发被泪水浸湿,鼻涕眼泪已分不清。
“醒来了就安心歇着,哭什么嘛,只是去拔个草有那么难吗?还晕倒了,以为自己有多金贵,没那个千金命还生千金病了,真是矫情!不干活哪来的饭吃?!”
门外传来刚才妇人的嗓门。
这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奚落,不是她那奶妈桂嬷嬷是谁?
吃里扒外的老东西,要不是母亲看她可怜救济她,不然她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拖着个无所事事的傻缺儿子怎么过活。竟然是个白眼狼,前世帮着金氏一起磋磨她,克扣她的起居饮食,不然她怎么会如此瘦弱。云裳用力握紧自己皮包骨、被晒得黝黑的小手,嘴唇紧抿,眼中冷意划过:老东西,就先拿你当下酒菜。
桂嬷嬷在门外使劲的叫嚣着,引来了乡村周围的邻居指指点点,农村人没什么娱乐,八卦别人是非成了他们唯一的取乐之道。
“这是怎么回事啦?”
“哎呦!就是那个城里来的千金,听说今天拔草的时候晕倒了,也不知是真的晕倒了,还是假装。”
“这还还真说不准,千金就是矫情,所以娶媳妇还是咱们乡下的好呀!知根知底,不然,娶个千金回家还得把她当祖宗供起来呢!”
“就是,就是。”
“要我说,那千金也是命苦的,明明是千金还要干着这些粗活,唉……”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因为她命里克母,才被送来乡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那叫热火朝天。
桂嬷嬷骂得口干舌燥,干脆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听起八卦来了,时不时接上两句,生怕别人不知道云裳的黑料般。唉!没办法,谁叫云裳不得尚书大人欢心呢!云尚书夫人可是给了赏赐的呀,任务就是虐待这前大夫人的独女,怎么黑怎么来。
“吱呀!”
烂木门轻轻推开,云裳眸光坚定。特么的,前世处处忍让都没有好果子吃,今生叔叔婶婶都不想忍了。她扶着门框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听到声响,正在八卦的人们目光如同约好了一般转眼看向云裳。
仿佛看到了云裳眼里的凝聚的一丝寒冰,揉揉眼睛再看时,还是平时那怯怯不敢说话的眼神啊,应该是看错了吧。一个孤女,虽然外祖家财万贯,但架不住远在天边,照顾不到。嗯!乡下村姑是绝对不可能有夫人的盛气凌人的气势的好吧。
大家看着云裳这单薄的身子,苍白的脸色,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话了。
云裳慢慢走到院子中间,弱弱的对桂嬷嬷伏了伏身子,那态度比信女朝拜还真诚。
“嬷嬷,你不是说我只要把外公寄给我的东西全部交给你,我就可以不用干农活了吗?”云裳气若游丝道。
大家伙听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啥?别人外公寄给外孙女的东西也敢哄骗,简直不是人啊,呸!”
“我就说嘛,这千金命再怎么克母,也不可能亲人都不管嘛,原来是奴大欺主啊。”
“可恶!简直把咱们当傻瓜耍。”
“你看这嬷嬷那长相都不是个好东西啊!看她那身膘,都不知拿了多少好处了。”
……
坐着休息的桂嬷嬷一看云裳出来一句话就扭转了众人话锋,怎么还坐的住,一个弹跳起来,单手叉腰,脸上被肥肉遮住的眼睛努力睁大,食指指向云裳,大声怒斥:
“闭嘴!我什么时候拿了你外公的东西,净会睁眼说瞎话。”
桂嬷嬷以为自己声音大,就能证明她有理似的。那敞开的嗓门震的大家耳膜快要破了,离得近的人赶紧捂上耳朵。
实际上,桂嬷嬷背地里还真贪墨了不少云裳外公寄过来的东西,有时候是银子,有时候是时下流行的布匹绸缎,还有时候是金银首饰……只要看桂嬷嬷穿金戴银就知道啦,身为主子的云裳却穿着去年的旧衣裳,两人一对比,倒像桂嬷嬷更像主子了。
可是这话好说不好听啊,云裳外祖一家世代经商,官场上也混个脸熟,要是被云裳舅舅知道了,告她一个奴大欺主,那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看着众人明显的一脸不相信,纷纷对桂嬷嬷露出鄙夷的神情。桂嬷嬷腮帮子一鼓,立马开启喷口水模式:
“你特么的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么?还不走,等着帮我做饭呢么?滚滚滚!”
云裳安静在一旁听着桂嬷嬷满嘴喷粪,反正也不指望一句话能打倒她,正好可以好好的看看戏。
反观八卦的众人,听到桂嬷嬷骂人的话,个个义愤填膺,有人往她那方向吐了几口唾沫,摇摇头走了,还有看不惯她那横的样,长舌的嘀咕几句:
“呸!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听这种缺德的人说话,简直是侮辱自己的耳朵,走走走。”
“叔叔、婶婶你们……你们别走啊……我……我害怕……”云裳拉住一位穿墨绿粗麻布衣服大娘的下摆,弱弱央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