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油星泛光的酱猪蹄和肘子摆在了时玖面前，最腻歪的两道菜偏偏是时玖的最爱。
骨头汤和爆牛肉是给时诵准备的，商瞿倒是不挑食，反正吃什么都好几大碗。配上凉菜跟时蔬小炒，晚饭齐了。
“爹，你们是不是又得走了啊，聊得神神秘秘的。”时玖干脆上爪子捧着猪蹄啃，含糊道。
“倒没什么要瞒你的，北燕不老实，可能得去揍揍。”时诵夹了一筷子葱炒油麦菜给时玖，“别干吃猪蹄。”
时玖低头就着时诵的筷子嚼了，“可能去？还可能不去啊？”
商瞿一碗饭吃完，说道:“还得看皇帝的意思。”
说完，也不假人手，自己又去盛了冒尖的一碗。
时玖耸耸肩，就照着今上的性子，这仗十有八九打不起来。而且，时玖看了眼正在大嚼酱牛肉的商瞿，说到底，北燕还是他的家乡。
“爹你等会儿别急着走，这边有新鲜桂花，回去让西琴和凝远他们给你泡水喝。”
凝远原本是时玖的小厮，时诵本让他带走，但是时玖不放心这么留时诵自己在将军府，就说要是他爹不留着凝远伺候他就不走了，时诵只得依他。
夜间临别之时，时玖抱着时诵的肩膀不撒手。
“这么大了还撒娇？”时诵笑了笑，手掌拍拍怀中儿子的脊背，旁边商瞿石像一般静静站着，目光沉静如水。
“再过几日就好了，爹等你会试成绩下来，到时候我儿愿意住哪里爹就跟着住哪里。”
时玖在时诵肩颈的地方蹭蹭，“那住小池别院？”
“我儿喜欢小池？”时诵摸着时玖的脑袋，眼神温柔。
“喜欢。”时玖老实说。
“喜欢就住着……”，时诵顿了下，说道:“你父也喜欢。”
时玖安慰地抱了抱时诵，时诵笑笑，对商瞿道:“瞿儿可别待懒散了，你提枪上阵还有时候呢，怎么过得跟致仕似的。”
时玖自嘲:“提前找感觉。”
商瞿莞尔，旋即认真道:“武艺不会落下的，师父放心。”
街上零星灯火如萤火之光，缥缈熹微。不知谁家的灯笼蒙了布，小飞虫隔着灯笼皮去一趟趟的扑。
许是常年习武的缘故，时诵近不惑之年腰板依旧笔挺。时玖注视那马车载着时诵，车辙翻动，于夜幕下渐行渐远，马蹄触地的嗒嗒声敲在时玖心上，一度空空落落，没有着落。
“父子情深的要装陌路，偏生有人早就父子异心还要在外人面前装深情……”时玖嗤笑，“什么世道。”
“纵然如此世道，你心里还是牵挂这里，”商瞿道，“家乡情怀。”
时玖琢磨琢磨，确是这么回事。
“那你呢？”时玖关上别院的大门，天晚了，伺候的人都被他们打发回房休息了。他二人站在别院的铜门之后，时玖倚着商瞿一边肩膀，抬起头来打量他。
“你在大楚，是不是也想家？”
商瞿的眉头一动再动，似在思考。半晌方才说:“以前的时候，我总担心自己会死，担心连累到你们。后来逐渐安定下来，要照顾你，还要打仗……之前在北疆的时候，倒是顺路去过一次北燕……”
商瞿的神色间带了几分茫然，“我没想好要怎么踏上那片土地……”
时玖心道，北燕是生养你的地方，你又在那里被追杀，现在十有八九是仇人称王了，心里复杂是难免的。
时玖不忍看他这般犹豫模样，叉开话题:“爹跟你都谈什么了？北伐之事真有动静吗？”
“北祝和谈之前我和师父在北疆布局好了，即使北燕动暂且也不足为惧，大楚皇帝不想北伐，一口一个劳民伤财，破坏感情。”
时玖发现商瞿每次谈到今上，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嫌弃，时玖只觉说不出的好玩。
“他怕什么？”
时玖说:“他怕北燕与北祝联合。楚太祖开山河之时，版图山南河北，现在北祝的都城以南和北燕三分之一的领域都在大楚的地图里。现在大楚空有‘大’名，领土剩了不到从前的三分之一。今上早年被打怕了。”
时玖一面说一面想，他俩背后议圣若是被人听了去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嘴上还不停，巴拉巴拉继续分析。
“劳民伤财他未必关心，反正都冗兵冗了这么多年，可能是怕伤感情吧，”时玖说:“毕竟刚娶了人家公主，总不能掉头欺负公主娘家啊，多不守规矩。”
商瞿含笑，捏捏时玖的手，略微有些凉，便拢着人，搭着他肩膀并肩回房去。
时玖提着灯笼，自然而然地朝后牵着商瞿另一只手，商瞿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一定不欺负你。”
时玖才反应过来，他在回自己之前那句话。夜色朦胧，商瞿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楚。时玖玩心起，提起灯笼去映商瞿的脸，一时也分不清是他脸红还是灯笼映的别样红。
商瞿被光晃得不大舒服，朝后躲了下，无奈道:“别闹。”
“刚说了不欺负我，你对我不好。”时玖鼓起脸颊耍赖。
商瞿，“……”
“对你好。”商瞿抓着时玖手腕放下灯笼，低头吻了下时玖的唇。
时玖脚下一滑，险些栽倒，一抬头，便是商瞿的笑脸。
青石板有些地方生暗苔，加上前夜雨过，有些湿滑。时玖方才便是不小心踩上一块青苔。
时玖也笑了，“我发现，来别院之后，你笑的比从前多了。”
商瞿“嗯”了一声，携时玖推门进卧房。
卧房留了几盏烛火，火苗袅袅，打了人影在墙。
过了会儿，他说:“从前喜欢你，不敢说。现在就我们两个。”
时玖抬眼，指尖摸上去描摹商瞿挺括的眉骨和眼眶。
他手上动作暧昧柔软，一张嘴却是:“我当你那时候不喜欢我呢……没想到商瞿小将军也有害怕的事儿……”
商瞿未等他说完，一把擒住他的手在自己掌心摩挲，目光望进时玖眼里，时玖胸腔里砰砰作响。
“喜欢。”商瞿说，“有的，玖儿。”
时玖看着商瞿的眼睛，里面如同夜花盛放，星辰浩瀚，他一颗心上燃起簇簇烟花，绚烂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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