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悠悠醒转,发现自己正置身一个陌生的房间,床边的椅子上义兄正在合眼休憩,便挣扎着起来,不想腿一软,就往地下栽去。幸亏椅上之人反应灵敏,早已将她扶住:“阿厌,你身体不适,不如再多躺一会儿。”
阿厌摇头:“不行,我爹爹他……他还在破庙里,我得过去看看。”
“全福已经把他安葬了,你别着急,等你好些了就带你过去看。”“此处是客栈,自家妹妹病了,做哥哥的自然要守着。”洛煜温和地说道,眼中带着笑意。
“多谢……哥哥。我已经好了。”阿厌放下心来,才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客栈。”
阿厌看到他眼睛里有血丝,心里惊异:“昨晚,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嗯,你昨夜突然晕厥,心脉不稳,我还是陪着放心些。阿厌,我们现在已经是兄妹,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
“好,谢谢哥哥。”虽然他只是一个义兄,却真的像亲哥哥一样,令她心里十分温暖。
吴康年被葬在一个隐蔽的山坡上,空碑已立,洛煜道:“不知道要刻什么字,还是你来决定。”
阿厌会意,她爹爹毕竟是朝廷钦犯,不能刻真实名字,便说道:“爹爹本姓柳,曾经被一个得势的书生嘲笑,心里非常愤恨,回到家里就给自己取了个别名叫‘越之’,意思是以后一定要超越那人。只是他生性胆小怕事,后来也未曾用过这个别名。”
洛煜一伸手,龙吟剑在他手中铿铿有声,他“唰唰”几声在空碑上一顿刻划,几个潇洒飘逸的“柳公越之之墓”就刻入石碑。阿厌右手轻抚那些刻字,幽幽道:“自我娘离世第二日,我就离开了洛水城,从未给她守过一天孝。现在爹爹也不在了,我想一并给他们请个牌位,好好地守上一年半载,也算是全了我这个做女儿的一片孝心。”
这事又亏得全福卖力,在清泉山下一个叫缪溪村的小山村里,寻得一座干净拙朴的农家小院,篱笆内外都种了各色花草,四周也无别的人家,称得上清静二字。又是一颗硕大珍珠,让主人笑花了眼,当即交出地契,当天就坐着牛车搬了出去。
第二日,就带着新置的被褥碗筷等物什入住农家。只是阿厌一直神色悒悒,丝毫没有乔迁之喜,也没有一点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样子。
全福手捧一大包吃食,兴冲冲自空中降落到院子里,边走边嚷:“阿厌姑娘,你看你看,我买了好多吃的,有素包,炊饼、金团,蜜饯、绿豆糕,你想吃哪一样?”
裹了一身孝服的阿厌淡淡说道:“你自己吃吧,我一点都不饿。”洛煜也从房中出来,一见这情景便将眉头皱紧。都第三天了,她还是这样无心餐食,一直认为自己是逼死了亲生父亲。
全福眨眨眼说道:“我知道阿厌姑娘为什么不开心,因为这个小山村里什么都没有,你要是去城里看看歌舞,你就能开心了。”
洛煜故意骂道:“阿厌正在守孝,如何能去城里看歌舞?”
“不能去城里看,可以在这里看啊!”全福边唱边舞起来,却是一首童谣:“狸但斑斑,跳过南山。南山北头,猎回界口。界口北面,二十弓箭。”因其动作笨拙夸张,加上故意挤眉弄眼作出的滑稽相,阿厌终于被逗得笑出声来,可是没过一会又落下泪来。
洛煜暗自叹气,却听阿厌说道:“哥哥,全福,这两天让你们担心了。我一直在想,爹爹是不是怀着对我的恨意走的?但现在我觉得不是,他肯定是真心悔悟了,才会自尽去向我娘赔罪的,或许,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你能想通就好了。”洛煜如释重负。
“那,阿厌姑娘,你现在可以给我们做饭吃了吗?”全福可一直惦记着这事呢。
“好,不过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我还是先跑一趟明宣城,去买些菜来。”阿厌笑了,全福这人还真是直接可爱。
“那一起去吧。”洛煜在这个小院也是呆烦了,一起进城逛逛也好。三人驾云而走,落至明宣城外一里处,这里人不多,降落下去也不会被人看到。
城门口还贴了搜捕吴康年的告示,三人只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的去了市场。阿厌挑挑拣拣买了好多食材,全福抢着要付钱,被她推开:“你们帮了我这么多,我所能做的也就是买些菜来烧给你们吃,可不要把我这份功劳也抢走了。”全福力气大,所有的鱼肉蔬菜都装在箩筐里交由他一人背着。
三人说说笑笑,不防有个花白头发的大娘拄着一根木棒自身后过来,扯着洛煜的袖子说道:“公子,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阿厌听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仔细瞧了瞧,不由惊叫起来:“陆大娘,怎么是你?”
陆大娘猛然一惊,认出是阿厌,便撇了洛煜的袖子,羞惭地用手掩面,拄着棒转身欲走。阿厌哪里会任她走掉,紧紧拽着她的胳膊,忍不住垂泪:“你怎么会瘦成这样?腿怎么了?不是说去侄子家养老了吗?”
陆大娘如今憔悴不堪,一身的破烂衣服,她摇头说道:“我还以为我侄子来接我回去,真的能享福呢。我年轻时就守了寡,唯一的女儿也夭折了,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 。他说他爹娘已经不在了,以后就会把我这个姑母当成亲生母亲一样孝顺,我心里是真的高兴啊。我祖上两代都在皇宫里做御厨,我弟弟也是御厨,这家业本也不算少,可是我这侄子生性懒散,厨子也当不好,成天跟着一帮烂人混,把大好的家业都败光了。我被他们接去后,经常拿自己的积蓄给侄媳妇贴补家用。侄媳妇嘴巴甜,哄得我一次次拿钱出来,到后来我已经身无分文,她竟然翻了脸,几次当着街坊的面骂我老不死的。我一气之下,就离开他家,想着进城在酒楼找个活,可是人家都嫌我老不肯用我。我只好靠乞讨度日,前几日我被一条恶狗追,不小心摔断了腿。”
“那你侄子呢?怎么也不出来找你?”
“我侄子自从败光家业后,在媳妇面前一直唯唯诺诺,不敢跟她争论。可他对我还是好的。”陆大娘还是一心向着侄子。
“这位大娘,恕我直言,你侄子其实同你侄媳妇一样没安好心,若不是他默许,侄媳妇怎么可能当众骂您?”
陆大娘惊愕抬头,见是方才自己乞讨的那位贵公子,喃喃道:“怎么会?他小时候那么懂事!”
阿厌叹气:“陆大娘,我也觉得你这个侄子靠不住,可能一开始就打了坏主意,才来接你下山的。你先跟我回去吧,明天我去找你侄子谈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