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侘完全不知道晏霖心里那些弯弯绕的想法,他有的只是自己的本能反应。当晏霖突然做出那种亲热的举动时,李侘的手一松,原本被他抱着的晏霖一下子掉了下来,幸亏晏霖是用手勾着李侘的脖子,不然这一摔估计也不轻。
其实晏霖倒也没摔着,李侘松手她下坠时,因为自己搂着他的脖子刚好产生了缓冲力,所以她的脚是先着地的,而且力道不重,然后等她自己的手终于勾不住李侘的脖子,整个人要倒下时,李侘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又一把搂住了晏霖的身体,把她捞了回来。
这实在是无比尴尬的一刻。李侘把晏霖捞回来时两人的脸相距比较近,可两人谁也没说话。
晏霖庆幸自己戴着墨镜,虽然她几近于瞎子了,可心理上觉得有个东西挡着,不至于直面这惨淡的场面。她心想,完了,李侘的行为已经完美证明了自己的担忧,他一点也不喜欢自己,不仅如此,他应该是很讨厌自己。继而她开始后悔自己莽撞的举动,觉得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李侘愣在那里只是因为事出突然。他起初是没明白晏霖这是怎么了?继而又反思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有点不妥,万一摔着了,对一个病人来说真是雪上加霜。但当他再次回顾这一路上的整个过程时,李侘慢慢地回过味儿来。
李侘知道自己的能耐,如果他愿意主动出击,他有信心可以让任何人为自己倾倒,但他不会这么做,他更希望远离人群默默地隐匿在黑暗的阴影中。
但人无法活在真空里,不管他愿意与否,他无可奈何地总要和人发生交集,而别人如何看待他是他自己无法完全掌控的,他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冷远地置身人和事外。
其实李侘不讨厌晏霖,他的松手完全只是一种条件反射。晏霖身体虚弱而且几乎失明,李侘一直觉得自己稍微热心一些对她多些照顾是无妨的,可他这会儿才明白,晏霖已经产生了超出正常的感情。但他困惑的是,在看不见自己的情况下,晏霖为什么会生发出这种情感呢?
也就在极短的时间里,深感无奈的李侘做出了决定:履行对晏霖和孙岱钰的承诺,既然帮忙就帮到底,需要照顾和保护她的时候还得照顾和保护她,不管她怎么想,自己不必跟她计较,如果晏霖最终得救恢复了健康,那时再决断不迟。
这么决定后,李侘便说了一句:“还好没摔着,以后小心。”他的语气中没有责怪,没有生气,没有讶异,自然也没有欣喜,他继续抱着晏霖,把她放回座位上安置好,一如从前。
晏霖这时没有任何任性举动,李侘的话让她有种恍惚,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他们还和从前是一样的。
让晏霖坐好后,李侘把防潮垫收起来,把后备箱里的东西稍作整理和归置,最后看了看公路,终于上车。
等李侘发动了汽车后,晏霖忽然嗫嚅着说道:“李侘,不好意思,我想去洗手间。”
晏霖原本担心李侘会恼,可没想到他笑了笑:“怎么不早说,没问题,不过这里没有洗手间,只能在野外解决,行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晏霖只得点了点头。
李侘便又把晏霖抱下车,扶着她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说道:“这里没有人烟,外面的公路上也只是偶尔有车开过,我不会偷看,你不用害羞,也不用着急。”说着往她手里放了一包手帕纸巾,就走开了。
晏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不再瞻前顾后,解决内急是最重要的。
李侘背对着晏霖,靠在汽车上继续默默观察着前方的公路。忽然他听到晏霖在身后不远处呼唤了他一声,赶紧回身一看,她竟然自己摸回了汽车旁,他脱口问道:“怎么不叫我?”可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对女孩子来说终究是尴尬的场景,肯定会尽量避免麻烦别人。
晏霖果然无话可说,李侘赶紧补救:“稍等,有酒精纸,我拿给你。”
晏霖细心地擦完手后顺口问道:“有润手霜吗?”
李侘愣了,这是他从来不用的东西,自然不会想到让王柠采购,只得告诉她没有。
晏霖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要求地太多,赶紧说:“噢,没关系,我瞎说的。”
两人略带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李侘先说道:“那我们出发吧。”
晏霖如逢大赦般地点点头。
再次上路后,李侘照例嘱咐晏霖:“如果今天可以的话,接下来还有四百公里的路程,困的话你就睡一会儿,实在累了你告诉我。”
晏霖乖巧地答应了,经过刚才的失败试探,她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她准备无论如何都要装睡或真睡了。
一路上很顺利,只是沿途的风光越渐荒芜,他们正在越来越远离人类文明的核心区域,到还剩一百公里的时候,路上已经完全看不见其它车辆行人了,除了偶尔出没的野生动物。
晏霖好像是真的睡着了,下午的行程中她一直很安静,李侘猜测她是因为受到了一定的打击而有些消沉,不过李侘觉得这样挺好的。
估算着行程,看了看油箱,无论如何都得停车加油,正好也可以休息一下,李侘便照旧把车开出主路,停在了路边的开阔地上。车上储备了足够的汽油,只是需要手动操作。
李侘犹豫了一下,还是推了推晏霖叫醒了她,坐久了应该会想稍微活动一下身体。
晏霖一开始是装睡,后来却是真的睡着了,她朦胧地睁开眼睛。其实睁不睁开也没什么两样,看到的世界是一样的,李侘虽然近在眼前却像远在天边。
“我需要停车加油,你想不想下车动一动?”
晏霖稍微想了想就点头同意,因为这样的话李侘又可以抱着她上下车了,不管失败的教训多么惨痛,她还是希望亲近李侘。
李侘把她抱下车后,先放在轮椅上。晏霖感受到了强劲的风势,不禁打了个寒颤,她问道:“我们是不是已经在沙漠里了?”
“不,我们还没有进入真正的沙漠,”李侘看了看她,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冷?”
“我觉得风大。”
李侘去后备箱里翻出了一件冲锋衣和一块魔术头巾,帮她穿上并保护好口鼻:“如果还觉得不舒服,最好回到车上去。”
晏霖笑着说:“不冷了,你忙吧。”
李侘离开后,晏霖独自坐在轮椅上闭目静思。这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这样粗粝的风她也从未感受过,而他们还尚未进入环境更恶劣的沙漠。
她想起以前和家人一起去旅行时,去过的最极端的地方是古老的冰川,那里气候极其寒冷,景色万分壮美,所有人都激动地感慨和赞叹上帝的鬼斧神工,自己不顾父母的警告在冰川上快乐地蹦蹦跳跳,那时的自己完全没有体会到大自然另一面的严酷。
现在回想起来,当一个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时候,是无法领悟世界的全貌的。如果仅仅作为游客,此时的自己也许只会兴奋地到处拍照,而绝不会想去静心退思,而如今自己成了废人只能坐在轮椅上,却能如此亲近地感受自己每日身处的这个世界。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梦。那个梦到底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呢?自己的生命能否得救暂且不说,也许它只是把自己引导到这里来做人生最后的感悟吧。
晏霖扪心自问,假如生命行将结束,自己还有没有遗憾呢?音乐梦碎,大业未成,遗憾一也;父母未老,弟妹尚幼,不能养护,遗憾二也;遇人不淑,爱情成空,遗憾三也;世界那么大,而自己终究只是井底之蛙,遗憾四也;人生五味,浮光掠影浅尝辄止,而自己还曾经那么认真地为赋新词强说愁,可笑可叹,遗憾五也;生命的究竟意义何在,没有机会探寻了,遗憾六也。
晏霖苦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