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霖房间所在的位置处于公安局内的一个偏僻角落，附近无人办公，无论哭泣还是谈话，只要不是故意高声喧哗，不会引人注意。
洗手间里的啜泣声仍在继续，但过了不久孙岱钰还是走了出来，眼泪已经被擦干了。她毫不忌讳地看着李侘，目光并非凶狠而是深情，良久她才说道：“李侘，这真是一段奇缘。我们本来素不相识，没想到命运却在这里把我们聚到了一起。”
李侘被孙岱钰盯着看，但他坦然并不躲闪，他对孙岱钰的话深以为然，于是点了点头。
孙岱钰沿着走廊慢慢地走了几步，在一个窗口处停了下来，望着窗外，那里并无风景，只有一堵墙。李侘默默地站在她身边。
“霖霖刚才已经都跟我说了……你知道她想去的是个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
“我在网上查了，那里是无人区，是没有希望的死亡之地。”孙岱钰口气平和，但李侘能感受到她的痛苦：“霖霖说，你完全理解和支持她的想法。”
“是的。”
“你知道这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有50%的概率，晏霖将一去不返，母亲将失去心爱的女儿。”
“你没有孩子，所以你才能如此冷酷！”孙岱钰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李侘也看着窗外，没有马上说话，他希望让孙岱钰平复一下情绪。果然，过了一会儿，孙岱钰重重叹息了一声，难过地说：“请原谅我的直率和无礼！”
“没关系……孙女士，我的确没有孩子，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苦！我理解晏霖，我也理解你。”
孙岱钰闻言望向李侘，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沉痛，她摇摇头痛苦地说：“为什么必须用这样的方式？她已经好转了，完全有可能慢慢康复。”
“无论身体或是心灵，万清丹都救不了晏霖。你最了解晏霖的状况，你只是在心里始终不愿承认。”
孙岱钰忍不住又开始啜泣。
“孙女士，你说我冷酷也罢，无情也罢，我不介意，但如果自欺欺人有用的话，这个世界早已天下大同。”
孙岱钰一边闭着眼睛摇着头一边激动地说：“请你别说了！”
李侘又沉默了一会儿，让两人的情绪再次缓和一下。他在心里也想了想接下来要怎么说，最终决定无需隐瞒，面对生死抉择，当事人应该有充分的知情权。
“孙女士，希望你能冷静地听我说完，我的话也许是最冷酷的，但也是最真诚的。”他观察孙岱钰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激动后，才继续说道。
“晏霖最初向我提出她的想法时，我虽然理解她的心情，但我是犹豫的。不过在两次刺杀发生后，我决定要支持她的想法。晏霖面对的状况要远比我们以为的严重得多。我们虽然还不知道晏霖到底为什么被害，但她面对的是一个极其凶残的杀手组织，还有看不见的超自然力量。这并非危言耸听，如果只是消极等待，晏霖就算有九条命，也难逃这只黑手，或者被追杀至死，或者她再次自杀。”
说到这里，李侘又观察了一下孙岱钰，她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但似乎并无要马上反驳的意思。
“而我之所以改变想法，原因有三。第一，也是最重要的，我认为晏霖不是普通人。恕我直言，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第一次时就应该没命了，更别说躲过了三次，这已经不能只用‘侥幸’来形容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相信真有神秘力量可以救她。”
“第二，我不希望无辜者被牵连。刺杀晏霖的杀手是顶级的，这次伪装死亡的事瞒不了很久。对方到目前为止还算理智，并未伤及无辜，但等他下次再出手时，就很难说了，晏霖身边的任何人都有可能遇害。”
“第三，晏霖的性格刚烈，她终究无法忍受无望的生活。她已经自杀过一次，她一定还会这么做，这只是时间问题。她只是想寻找答案，如果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我想她会死不瞑目。”
孙岱钰把脸埋进了双手，身体在颤抖。
李侘心里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孙女士，假如换个场景，如果晏霖患有先天疾病，现在面临的是一台风险极大的手术，做了有可能成功，不做毫无希望，你会怎么选择？……会不会觉得比较容易接受一些？但它们本质都一样，要么争取一线生机，要么束手待毙。”
孙岱钰的心痛苦地千回百转，李侘说得并没错，自己的女儿也的确是那种个性的人，但这样的死生大事无论如何难以只凭理智决定。孙岱钰很喜欢李侘，这段时间以来她甚至已经相当信任和依赖他，百般思量，李侘的态度在她心里占了更高的分量。
可是有一个问题孙岱钰始终无法释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必要再顾忌了。她抬起头，转而用一种审慎甚至冰冷的语气问道：“带一个病人去那样的地方，你也很可能丧命。为什么，你愿意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搭上性命？”
李侘没有说话。
孙岱钰继续追问：“我不相信你会是因为爱上了我的女儿……李侘，究竟为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李侘继续沉默，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也是他自己心中的困惑。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可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一切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提线木偶。他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那堵墙，思绪好像陷入了一种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李侘感觉有人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在摇晃，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李侘！李侘！你怎么了？”
孙岱钰确实有点惊恐，她分明感觉眼前的李侘似乎石化了。
李侘艰难地回过神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孙岱钰，她已经松开了手，但脸上充满了焦虑之色：“李侘，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不好，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李侘茫然地回答，他回忆了一下，想起了刚才和孙岱钰的对话，想起了她的那个问题。
“孙女士，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李侘的声音轻而无力：“你问我想得到什么，我什么也不想要。”
孙岱钰无语。
李侘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很抱歉，孙女士，你的疑问事实上也正是我的困惑，但我请求你相信我。”
孙岱钰心中的高墙在那一刻被击碎了，李侘让人不可抗拒。她虚弱地微笑了一下，问道：“李侘，你会一直陪着霖霖吗？”
李侘看向孙岱钰，坚定地说：“会，我会陪着她直到这未知旅程的最后一刻。”
孙岱钰点了点头，泪水汩汩涌出，划过她的脸庞。
离开他们的不远处，杨回悄悄隐匿在一处阴影中，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他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好，但他就是想听。最后，他摇了摇头，默默地离开了。
情绪平静下来的孙岱钰，在李侘的陪同下，一起回到了晏霖的身边。
孙岱钰握起了晏霖的一只手，温柔地说：“霖霖，李侘和我谈过了，把你托付给他，妈妈很放心。”
晏霖的脸上露出了由衷开心的笑容：“妈妈，谢谢你！”
孙岱钰紧紧地咬着嘴唇，李侘担心她又想要哭了，赶紧转换话题：“对了，孙女士，晏霖的手机在你这里吗？”
孙岱钰愣住了，她还沉浸在情绪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李侘解释说：“晏霖说她有一些文件的照片在手机里。”
孙岱钰这才说了声“在的”，拿过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摸出了一部手机。她正想交给李侘，李侘却笑着说：“让晏霖先开机吧。”
孙岱钰终于也笑了一下：“霖霖，还记得你的开机密码吗？”
晏霖举起了自己的手指说：“在这里。”孙岱钰和李侘都感觉出她的一丝俏皮。
当李侘拿到开机后的手机时，郑重地问道：“晏霖，可以吗？”
“当然。”晏霖微笑着说：“万一看到小秘密，请替我保密。”
李侘迅速翻看了一下手机里的照片，很快找到了晏霖的工作合同。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合同为期三年，里面的确设定了详细的违约条款，如果真要抗辩的话，晏霖的情况可以属于不可抗力，李侘很好奇云菲和狼逸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孙岱钰问道：“是什么文件？”
李侘把手机递给她，孙岱钰一边看一边担忧地说：“这个问题大吗？”
李侘宽慰她：“不大……别担心，晏霖和我说过，我们一起处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