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柳珍儿幽幽转醒，睁开眼睛，被大太阳刺了一瞬，这才意识到自己睡得有多沉。
昨日同枕异梦之人，已不见踪迹。
忽略心底里空落落的感觉，柳珍儿穿好单鞋，然后推开门，“许天成呢？”
喃喃自语时，前院的光景已经映入眼帘。许家大嫂就着大晴天晒菜，而许天成则站在另一边，身旁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
是刘苑村的那个农户，许天成的好友，似乎叫刘乾武？
刘乾武一看推门而出的小娘子，娇嫩的鹅蛋脸，又大又圆的明亮双眸，身上虽然仅一件斜裙，不着锦缎，俏丽绝俗的容颜却没有丝毫被掩埋。
他当即不伦不类地抱了个拳，乐呵呵地大喊：“嫂子！”
在许天成悠悠的视线下，刘乾武把手放下来，抠抠脑门憨厚一笑。
柳珍儿应了一声，与许天成对视片刻。然而，这片刻的眼神不含任何情愫。她抚了抚心口，往许大嫂那儿走去。
许大嫂笑眯眯地搬来板凳，没能看懂柳珍儿与许天成对视里藏着的玄机，心底里还在为昨晚的发现偷着乐。
她的确是被许父吩咐，去偷听小两口的墙角。如果真没成事，还要找柳珍儿说教一番的。只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这个点起来，有没有发生什么，简直是一目了然。
两个女人坐在院子里，许天成与刘乾武自然回了屋内。
像是解除了什么封印，刘乾武自在非常地伸了个懒腰，仗着许家人看不到，大咧咧地将双腿放上木桌，一边感叹：“嚯，真没想到，山沟沟里真能出美人呐。”
冷不丁被毛笔敲了敲，刘乾武悻悻然放下双腿，讨好般说道：“唉，可惜可惜，美人都是许公子的，没我什么份。”
“你不是也娶了一个？”许天成放下毛笔，斜睨过来。
刘乾武听闻，夸张地张着大嘴：“我为了当好这个‘农夫’，逼不得已娶了一只母老虎啊。我怎么没有你这好运？以前在京城也是，那些贵族小姐，各个都往你跟前跑。”
“京城……”许天成竖起眉头，“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提的。”
刘乾武两手捂住嘴巴，以表明自己说错了话。
现在是非常时刻，的确不能犯祸从口出的错误。
“来办正事。”许天成把刘乾武赶下来，从书堆中捡起几本书，然后稍加拼凑，一张裕朝的地图赫然出现。
一边将臂膀弄得作响，刘乾武一边凑过来细细看了起来。
“三日后，镇北将军带大批禁军与厢军北上御敌，恰逢科举县试开始。”刘乾武边说边点头，已经收起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态度，“这的确就是我们等了十年的绝佳时期。”
十年了，窝在这小山村里就此隐姓埋名，等的不就是一个复仇的时机？
刘乾武眼神火热，大掌攥紧，狠狠地盯着神色不明的许天成，“此事你我已经谋划了如此之久，切望你不要被温柔乡迷得失了斗志。”
此话一出，许天成嗤笑一声：“这话也送给你。”
言罢，刘乾武尴尬地捋捋头发，咳了咳，“是我太激动了。你也知道……”
你也知道，自刘、许两家被抄家，已过了十数年之久。往昔的忠臣，被打压为阶下囚，被满门抄斩，全是因为那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北将军。
若不是心里有咽不下去的恨，他倒也觉得，就在这山沟里生活成家，没什么不好。
原本那源溪村人人嫌弃的许天成，此时在房中悠悠看向远方的山脉起伏，周身是抹不去的贵气。
两人相顾无言，直到“吱呀”一声，古朴的双面房门被打开一侧。
柳珍儿探了个脑袋，书卷香丝丝缕缕地从梳妆台那儿飘来。她手里是两杯热茶。茶不是用什么上等的茶叶泡的，不过自带山间野趣。
“你们喝不喝茶？”她说着，把热乎乎的茶放上桌子。每个都是小小一杯，零星的棕色茶叶漂浮在水面上。端过来时，稍微有一些水渍溅在了手上，柳珍儿小幅度甩甩手，纤纤素手肤如凝脂。
“谢谢嫂子。”刘乾武干完一杯茶，哈了口气，动作格外豪迈，“那我先走了，这几日要到镇上卖货，就不来叙了。之后县试再叫我。”
“唉——”怎么喝了茶就走呀？柳珍儿下意识喊出了声，心底纳闷。
刘乾武一走，房间里的活力霎时少了半数。
她眨眨眼，后知后觉回味了一下刘乾武走时说的话，小声问：“你要科举？”
“嗯，”许天成不咸不淡回道，“一月后参加县试，若过了，就是八月乡试。”
她顿时笑了起来，好奇地问：“你怎么不早些讲？县试在哪儿举行？都考些什么呀？”
不怪她问的问题太多。她从小在农户里长大，周围的人基本大字不识一个，别说读书了。在她眼里，许天成就是接触过的最聪明的人。
“慢点问，”许天成指了指书堆，“县试当然是在县上考，届时到礼房去即可。考的是四书五经，还有诗词写赋等等。”
“这样，”柳珍儿虽然他们都说许天成考不起科举，读的是没用的死书，她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判断，“你一定能考上的。我改天到镇上问问情况，看县试需要准备什么。你就安心读书就是了。”她心里已做好了一系列规划。
许天成默然，没有把“不必了”三个字说出口，“那好……你有心了。”
“你为什么，”他顿了顿，斟酌一会儿，把这几天心里堆积的疑惑说了出来，“在你看来，我真能考上县试？”
柳珍儿笃定地点点头，绞着衣角说道：“当然，你这么聪明，当然能考上。”
这小娘子怕不是给自己身上套了百层光环。他整天窝在房间里翻四书，把已经烂熟于心的片段看了又看，谁都能看出来那漫不经心的姿态，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聪明的象征了？
“你别担心，虽然你我不算真夫妻，可我会守本分，绝不会烦你备考，还会尽心帮你准备吃食的。”她捧着空了的茶杯，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得就像是自己要上考场一般。
这副模样，倒是挺新奇的。
在这源溪村，他个只会读书不种田的男人，就是不中用的典型。可在她眼里，似乎完全不是这样。
这也只能说明一点。
许天成沉吟一会儿，提议：“不必，我倒需要你来天天烦我。这备考啊，当以教代学。教人一道，比起自己领会要好得多。以后你就当我的学生，听我来讲，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复习方式。”
柳珍儿怔了怔，“当真？可、可……”
他倒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柳珍儿露出如此欣喜的一面。尽管脸上写满惊讶，唇角却已经先人一步翘了起来。是他对不起柳珍儿在先，把人娶进了门，还说“不会负责”的混账话，不如就教她知识，聊以赔罪。
“当真。”许天成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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