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记得寻药却忘了时辰,回到石屋已是太阳将落,老远便瞧见小灰在石屋外踱来踱去,见到我提篮而归方才赶忙跑来接了我手中提篮松了口气道:“姐姐,去了何处?竟一天未归,我与星君遍寻姐姐不着,星君已至陵外寻找,命我在此等候姐姐。”
“你去取个碗来,我将这些草药洗净,捣碎,你与你家星君敷上,这狼牙草可消肿解毒,去腐化淤,不出三日伤口便可结痂。”我将篮中草药一一分开,讲与小灰听,小灰竟吃惊地望着我道:“姐姐原是去与星君采药,我却是错怪姐姐了。”
看小灰神态,定是想我不告而别或是自寻短见,总归是辜负了他家星君的一片好意,谁知我竟是去为星君采药,到是让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待小灰取回碗,我将狼牙草与撕下的几片裙裾洗净,用湖边鹅卵石将草药捣碎,晾干布条,方交与小灰道:“待你家星君回来,你与他敷上便是。”
小灰却迟迟不接药碗,“姐姐既然关心星君,何不亲自为星君敷上,星君定会感知姐姐心意。”
我端着药碗想起自己几次三番拒他于千里之外,初见他样貌时又百般嫌弃,才至他一介神君却自惭形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以至于几次均辜负了他一番好意,昨夜还与他口舌相争,无故抢白,十分无礼。我虽然厌弃他的长篇大论,但静下心来细想,他所言却句句有理,为他寻药便是对亏欠恩人的弥补吧。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听到小灰大叫一声:“星君!”便迎了上去。三步并做两步将一身灰尘的星君拉至石桌前坐下,“星君可知,姐姐今日是去山中采药方才晚归,姐姐已将草药捣碎,只等星君归来,为星君亲自敷上。”说完便独自向灶间跑去,只留下端着药碗犹豫不决的我与坐在石凳上神色慌张的星君。
“星……君,若不嫌弃,可否让明月……敷药?”与陌生男子如此亲近,于我却是头一遭,虽于礼不合,但在这深山之中礼法规矩似乎早已无所用处。
“本……王还是自己来吧。本王…生得丑陋,不便示人。”星君说着还把一双手往披风下藏了藏,头在风帽之中低得更深了。
那星君几次三番搭救于我,劝慰于我,若今日我再流露半分嫌弃之色,连我自己都会觉得矫情。
我端起药碗在石桌旁坐下,“星君乃神君,莫非是嫌弃明月不通医术?星君莫不是忘了,那日你追我至夫夫山下,误伤……那人,后来我便是用狼牙草为他医治。未出十日,伤便已痊愈。”
“狼牙草……本王……当然记得,那日之事,本王历历在目。”他一双金目泛起微光,“可那时,本王……并非如此模样。”
“那时,星君模样比起如今更有过之,乃嗜血猛兽,如今模样比起那时胜似千倍。”我脱口而出的乃是实话,却不料又勾起了他的回忆,竟让他喃喃自语道:“比那时……胜似千倍?”
“人不如兽!兽我且不怕,何况暂失仙法显露真身的星君?”我一双眼眸眨也不眨地望向星君。
“公主……当真不嫌弃?”那星君一副极不自信的模样,小灰总与我说他家星君为天宫正神时如何神武潇洒,如今看来此话不虚。人只可往高处走,若有朝一日被打回原形,大多无法正视自己初时的模样,怕是人人都会自惭形秽。
我笑着摇摇头,极有耐心地望向他。他忧郁再三,方才将一双染满了血污的手,不,应当说是兽爪伸将出来。竟管我已有心理准备,但望见那双兽爪,却仍忍难掩惊慌之色,当下眉头不由便皱了皱。
“星君手背上的月牙形印记,颇为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星君胡扯,掩饰着自己的惊慌。
哪知经我一说,星君方才望向自己的手背,好似刚刚发现自己身上的印记。
我用扯下的布条将星君手上的伤口及毛发清洗干净,又将捣碎的狼牙草与他敷上包好,并叮嘱道:“星君需日日来此换药,切莫忘记。”
他一双金目望着我出神,我也不与他计较,转身便回了石屋。
自那日起,我便每日与小灰一起采了新鲜的狼牙草,替星君换药,狼牙草的药力果然奏效,几日后再看星君手上的伤口均已结痂愈合。那夜是月圆之夜,星君却是旧伤刚愈却又添新伤。
那日晚饭后我验过星君伤势,欢欢喜喜向他道:“狼牙草果然有效,星君伤口已然无恙。”我又转身故意向小灰道:“今夜月圆,祭祀台上必是月光皎洁,月下弹奏,倒是别有韵味,小灰可愿听我一曲聊解烦闷?”
他却望着西沉之日急道:“今夜,今夜,公主还是在石屋中早些歇息要紧。”
“今夜十五,正是赏月之季,为何……”我话未说完,星君突地站起,疾走而去,刚走两步却又停下,仍旧是留下背景与我道:“夜凉天冷,公主还是在石屋中为妥。”言罢便匆匆离去,瞧那模样似有急要紧之事。
我转头望向小灰道:“你家星君今夜可有要事?”
小灰却眼巴巴地望向我,抿起嘴摇了摇头。
那夜我早早回到石屋,却无法入眠,山间的夜晚静得连风吹草木的沙沙声都听得份外清晰,那夜山间却偏传来阵阵狼嚎。小灰与我说舜陵被他家星君下了结界,陵外之人无法进入,我在此多时,除陵中鸟兽外却无他人,豺狼虎豹更是未曾听闻,怎地今夜就传来狼叫。但又转念一想,星君真身乃狼王,他在此地,狼子狼孙们定会前来拜谒也未可知。
偏那晚石屋中的小油灯灯油枯竭,我因夜夜恶梦更是惧怕黑暗,便起了身想到屋外找几枝松枝,续上盏松油灯。这还是小灰传授与我。山中不比宫中,物品简陋,没有灯油,小灰便从松枝中提取,有时也将含有松油的松枝直接点燃照明,虽然黑烟熏烤,但也比一片黑暗强上一些。我刚在石屋后的山林中拾了几枝松枝,正欲回屋,却听到山林下传来一声极其痛苦压抑的声音,那声似狼嚎又似人叫,与我下坠舜陵时听到的那声音似曾相识。于是我点着火石燃起冒着黑烟的松枝向林中走去,想一看究竟。
越靠近那声音越是熟悉,只见黑漆漆的山林中,一棵树上似绑了一个人,那人黛色披风,从硕大的风帽下隐隐传出阵阵呻吟,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我举起被山风吹得忽明忽暗的松枝发现被腾条绑在树上之人正是小灰口中的天宫正神他家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