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是这句话,让他们意识到,孩子已经不是他们认为的孩子了,这让妈妈那头的亲戚们收敛了很多,以至于后来,哪怕逢年过节有机会一起坐下吃饭,也都是异常客气,那刺人的话再有话头,只消自己闲闲一笑,便会中止,因为那表演出来的笑容,充满了刺骨的冷意和仇恨。
成年后,自己一个初中毕业的人,能够进有限公司上班,那是天大的机会,虽然后来才得知,电话销售这种工作,本来就没有什么门槛,只是当时无比珍惜,并且利用一切的时间学习想要继续读书。家里也拆迁了,拆了三套房子,爸爸在喝醉以后说:“幸好,我还能因为拆迁给你留下一些东西。”自己当时却只撇了撇嘴,心想:那又怎样?
直至很多年后才明白,爸爸的沉沦,是因为恐惧,恐惧自己的生命再也没有价值,不想活却不敢死,所以只能持续的让自己在酒精的作用下糊涂,自己虽不认可,但是懂了,没有原谅他,但还是爱着他。
一个人在外闯荡,工作中独当一面意气风发,还持续的考了高中,大学,研究生,硕士,博士,终于做上年薪千万的首席建筑精算师,却传来了爸爸因为饮酒过度得了肝癌病逝的消息,从那以后,这个缺憾似乎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董敏交接了籍书后离去,魏子熙跟着前来接引的小太监一同进了教坊司的甬道,直直长长的青石板甬道,丝毫看不见一点远观的宏伟,只有萧索,仿佛不论多少人,多么鲜艳的人,在这里,只是毫无生气的破布娃娃,美丽的残破,绚丽的冰冷,可想起前世爸爸的意气风发和绝望癫狂,匆匆的相聚和长久的分离,魏子熙的心,且痛且坚。
一路无话,单调的青石路走的魏子熙小腿都有些酸胀了,才拐了弯,除了青石板路,多了一排一排的青砖瓦房,从房屋的侧边一路往南,便又是青石铺就的十字路口,继续往南就是正儿八经的院子,这时应该已经快要中午了吧?魏子熙抬头看了看天色,撸了一把额头细细密密的汗,听着隐约的人声继续往南走,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后左拐进了一条新的甬道,只是左侧仍是青石院,右侧则是数丈高的红墙,一眼看过去,除了几个半圆的门以外,什么都看不到,还以为又要无止境的走走走,却又左拐进了院子,嗯,这院子虽然没什么装饰,但是看着挺大,人员也都是低着头鱼贯着进进出出,沉默得不像活人,跟着直直走到正屋厅堂,小太监禀了一声后过来将魏子熙带了进去。
“小路子,去把几位姑姑请来。”“喏!”带自己进来的小路子应声退下。
坐在上首的是一名面白无须,看着约莫三十岁左右身着绸缎的大太监,应该是领导,魏子熙屈膝行礼:“大人好。”
“嗯,脱衣服。”那大太监说完就不管魏子熙,也不管大厅里头还有几个回事的太监。
“喏。”魏子熙应下,就开始一件一件脱衣服,没人喊停,就一直脱到光溜溜,这下不仅大太监有些好奇,其他几个回事的太监也都往这边看来。
魏子熙憨憨一笑,挠了挠头,不就是体检么?不就是人体模特么?大惊小怪的干啥?你们不是太监么?
“小全子,你去给她验身。”“喏。”
验身?咋验?这就有点紧张了!我还是个宝宝!还没长开呀喂!
只见那小全子取了一个托盘过来,左右转圈的看了看,左手托盘,右手拉起魏子熙的左臂道:“伸直。”“哦!”魏子熙摆出了广播体操的架势将左臂伸直,只见小圈子左手取出一根针管状的东西,在红色的盘子里沾了沾,然后就在魏子熙的小臂一处点了下去,魏子熙有些吃痛,没来得及反应,那小全子又道:“伸直。”“哦!”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小全子拿了布巾给那处红点擦了擦,然后道:“好了。”
魏子熙看着左小臂上的红点,有点不可置信,这是传说中的守宫砂?什么原理?好神奇。
右手端着左手看个不停,浑然没有觉得自己赤身有何不妥。
“把裙子穿上,上身敞着,肩胛处什么东西,一会儿还要看看。”大太监道。
“喏,是胎记,美美的胎记。”魏子熙一边穿裤子一边说话,之前脱的时候还好,穿的时候就站不稳了,摇摇晃晃了几下,索性一屁股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慢慢穿,穿完又把襦裙绑上。
半个时辰后,一前一后进来的兰姑姑和媛姑姑看见的场景就是,厅堂里费公公自顾自忙着,一个小姑娘光着膀子坐在一侧无聊的对脚尖。
“先坐,兰姑姑,你看看那小丫头的肩胛,能不能用。”费公公说了一句,才继续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将人都打发了出去。
“姑姑好!这是胎记,美美的胎记。”魏子熙讨好的对兰姑姑笑着说,生怕自己不能用似的。
兰姑姑还没问,被她一通抢白,只说了一句:“倒是不丑。”
“那就没我事儿了呗。”媛姑姑打算走,兰姑姑道:“看看才艺吧,就光不丑也不顶用,把衣服穿上,去侧屋,看你擅长什么就展示什么。”
“好的,姑姑。”魏子熙笑眯眯应答一声,开始穿衣裳,因为里衣要系到襦裙里,穿好以后又要把襦裙解开,然后重新系上,然而襦裙是绑带的,魏子熙不会只绑一层,手也抓不稳,最后又把外衫也绑了进去,急急把外衫拉出来的时候,又把里衣扯了出来,这简直就是无限循环的噩梦!最后兰姑姑看不下去了,帮她把外裳先脱了,然后绑好襦裙,再把外裳穿上。
......魏子熙满脸闪闪的尴尬,真的,之前有张氏在,自己没觉得这衣服会这么难穿。
“呵呵。”兰姑姑见她的样子,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行了,别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赶紧把才艺看一看。”平日里进来人都是下半晌了,今儿来的这样早,要是不弄完,还得耽误吃午食,媛姑姑摆摆手催促。
说完率先进了侧屋,一行人跟上,魏子熙走在最后,等到进了屋子,看着不比大厅小,里面书桌,茶桌,棋盘,古琴各种各样的乐器都有,还有扇子披帛和水袖,啧啧啧,好齐全。
魏子熙先拿了个笛子,呼呼吹了两下,没响,第三下,响倒是响了,除了一声刺耳的单音,啥玩意儿不是。
看着面前三人毫不掩饰的嫌弃,又坐到古琴的凳子上,手指从第一根弦拨到第六根,这是六弦琴,倾耳听了听音色,然后坐正,开始弹奏,一瞬间,三人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这么早叫老娘起来,就看这么个盐菜干儿?”一声高亢妖娆的声音传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进了屋。
“卿姑姑,今儿新来的,大家都看看,谁能用上谁挑去。”费公公道。
“我用不上,我进院就听见了,吓我一跳。”卿姑姑连连摇头。
“那也看看,来都来了,在这用午食。”费公公转身去叫人把午食备过来。
“拿坛梨花醉过来。”卿姑姑提出要求,费公公有些心疼,却还是交代了下去,卿姑姑这才不闹着要走,费公公是教坊司内务监的大总管,藏着的好东西可难得能薅着。
转身回来的费公公为了自己藏的好酒,一脸不开心,对魏子熙道:“别弄你不会的,挑你擅长的来。”
“哦!”魏子熙无辜,我不就是想试试么,这玩意儿两辈子没玩过。
起身走到茶炉前,点上火炭,这东西要完全燃起还要一会儿,便又走到书桌前去磨墨,淡墨画分水云雾,继续磨,画出远山,再接着磨,寥寥几笔深色,变成一副朦胧的江南烟雨图,执笔在右上写下江南烟雨四字,便收了笔。
“嗯,还行!”兰姑姑道,其他人也点头,其实这幅画的分水和意境真是不错,只是几人都实在对这姑娘夸不出口,之前那两下子太惊悚了。
魏子熙画完画,又转身到茶桌上坐定,左右环顾,没看见茶叶,眼巴巴看了眼费公公,费公公无奈道:“你后面的柜子看不见吗?”
“哦!”我可怜,我无助,我为什么遭嫌弃了?
打开柜子,哇!都是一格一格的,每一个格子里都是一个龙凤团茶,不同的条索,不同的色泽,哇!好开心,魏子熙想着,现在是六月,热得很,就挑了一个颜色偏青的龙凤团,给桌上的铜鼓加上碳,把龙凤团放在上面炙烤,待到干茶香扬起,便取下茶团,沿着条索轻轻的敲下一些置于茶禾,魏子熙闻了闻干茶,又看了看干茶条索,还行,也有三四年了,不怕太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