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在水下不断打转，水还在汩汩地往外涌，大大小小的石头横七竖八交错躺着，血腥味、咸臭味混杂在各种难闻的气味中，不停往鼻腔里窜。
钟欣雅转警察的那几年时间里，也曾出过不少的坍塌现场。目前混乱不堪的环境，越涨越高的水位，轰然倒塌的巨石，这一切都告诉她这种情况下的生还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种时候经验全被抛之脑后，只剩用本能去寻找。
于朗所在的石桥下，过道狭窄，现在全被石头堵死了，内里情况不明。
姜亦徒手去翻，也顾不上骨折的手腕，浑身又湿又冷，水滴顺着头发往下淌，淌过双眼，淌过脸颊，淌过衣领，整个人都被浇透，疼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个信念：他一定还活着，一定要找到他。
石头又大又重，两三人环抱也未必挪得动，姜亦徒手去抬，抬不动就去扣，用手指扣，用指甲扣，往各种石缝里扣，指甲和石头摩擦不断发出呲呲声。但根本就是无用功，巨石全部纹丝不动，只扣掉一两块小型石头，压根不足以过人。
而姜亦的手早已血肉模糊。
钟欣雅一把拉过姜亦的手，手上全是血，指甲早已经和血肉黏腻在一起，右手食指和中指的两个指甲全被翻起来了，呈45度角斜向上竖着。姜亦不管不顾，抽出手还要去挖，钟欣雅大喝一声：“姜亦，冷静点，我们一起想办法。”
冷静？这个时候，她居然叫她冷静。
她要怎么冷静。
一切不冷静，一切不理智，就是最冷静最理智后的结果。
她执意抽出手，沉声想说什么，喉咙暗哑发不出声。钟欣雅也不再说话，从背包里找出绳子，打了个结套在巨石一角，把绳子的另一头递给姜亦。
水中湿滑，两人都难以用尽全力，但好在水还在动，顺着水流的方向合力拉绳，勉强起到了些许效果。
黑色冲锋衣从石头下方露了出来，布料几乎被碾碎。
姜亦双手颤抖，有那么一两秒，意识一片空白，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再然后，巨大的恐惧如电流般席卷全身，好冷。
怎么会这样？于朗一定不会出事。
程美儿急躁呼喊：“这该怎么办啊？这不是于朗的衣服吧，他人呢人呢，这里根本进不去啊怎么办！”
几人无法，又合力搬掉了几块石头，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堵死的路渐渐显示出来。可惜没有照明设备，昏暗的光线下什么也看不清。
姜亦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水，只一个劲的喊一个劲儿的搬，她希望他活着，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活着。大脑因为极度饥饿和极度紧张，不可避免的产生晕眩。最后，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左腿一软，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声呛水的咳嗽声。
是熟悉的男声。
姜亦心头要提到嗓子眼了，条件反射般转头过去看，视线里，项阳正半坐半躺在一块石头上，猛烈得咳个不停。
在程美儿大喊“项阳你醒了！”的声音中，姜亦才后知后觉发现这熟悉的男声是项阳的，项阳醒了。
她想哭，内心是一落千丈的悲痛感，是无法言说的失望感。
虽然她也不希望项阳出事，但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问一句“怎么是项阳，怎么不是于朗”。人心是杆秤，爱有多有少也分斤两。在她心中，项阳很重要，程美儿和钟欣雅也很重要，都比自己的命重要。但，于朗，更重要那么一点点。
一想到自己的自私，她忽然泄了气，蹲下身去抓只露出一角的冲锋衣袖口，一言不发。
水还在往上涨，耳边传来砰砰的枪声和弩箭余飞射的噌噌声，看来人鱼的进攻又开始了。撞击声在耳边炸开，脑子里翁翁的。她放开紧拽着一角冲锋衣的手，直起身，四肢有短暂晕眩，眼前出现重影。
姜亦嘴角冷笑，杀心大气，忍痛去扣手臂上快要愈合的伤口。刺痛席卷全身，神志很快清明。
水花四溅，模糊的鲜血被水稀释。
就在这个时候，她隐约听到有人叫她。那声音时近时远，飘到她耳边的时候已经被水汽打散，无法分辨它从哪里来，更辨不清为什么让她感觉如此熟悉。
淌水的声音也越发近了。
一转头，只见于朗忽然从那些巨石废墟后面站了起来。
没有幻视，也没有重影。是真真切切的于朗。
他没穿外套，里面的浅色长袖T恤衫已经成了黑褐色，从头到脚裹满泥浆，头发还滴答滴答往下滴泥水。
还有，他的手，血红一片。
他的手受伤了！
姜亦几乎是发疯一下冲了过去，伴着这一身的污渍和潮湿、疲倦和焦虑冲到于朗跟前。
没错，是他。纵使如此落魄不堪，身上依旧是她熟悉的气味。四目相对间，她本能伸出手去摸，几乎在碰到他手指的瞬间，就被反握住。
于朗的声音很哑：“阿亦，你的手……”
还没等他说完，姜亦抬手紧紧抱住了对方。
她神经蹦得太紧了，整个人都在发抖，到现在，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就泄了。脸上的泪混杂着水，也悉数落到于朗怀里。
想开口，脑子却混沌一片；想抬头看他一眼，却又不敢看，怕一看就是最后一眼；想问他还好吗，声音到了喉咙口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因为过于紧张，胸腔早就被无措和惊慌充斥，嘴唇都和牙齿紧紧贴在一起了，哪里还说得了话。
于朗回抱她，她全身湿漉漉的，冰冷得可怕。贴在他脖颈脸侧的皮肤丝毫没有温度，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指血肉模糊，丝毫感受不到一点力气。他揽着她侧腰的手更紧了几分，紧紧压在他怀里的人下巴微微上扬，把鼻尖抬起来了一点。
紧张的喘息从她鼻尖呼出，覆上他的喉结，连气息都是冷的——但好歹让他感受到了半缕活气。
于朗腾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捋开她额前湿哒哒的发丝，自己的额头紧紧抵着她的，用沙哑的嗓音安抚道：“没事了，阿亦。我就在这里，我没事。”
人在危急关头常常能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与体能，一旦放松下来，就会瞬间垮下去。姜亦过度的焦虑和紧张难以平复，几乎下一秒就要颓然倒地，但，现在不是躺下来休息的时候。
人鱼的叫嚣声就在耳边，钟欣雅的枪很快就会没子弹，程美儿的箭也所剩无几，这场战役，必须要靠她去结束。
于朗松开手想去看看她的伤口，姜亦却抱得更紧，本能地想从于朗身体里吸取能量。
她必须让自己尽快恢复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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