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去香港的班机也不少,但是秦竹不愿意坐飞机,宁可多花一天时间去东莞转车。
行李不多,只随身一个包,出了虎门站后径直打了“绿的”直奔酒店。
“绿的”司机是个穿人字背心的光头,40岁出头,一口纯正东北腔,一上车就和秦竹唠上了:“来东莞出差哈?”
“嗯。”秦竹低头看手机,在一个名为“选秀”的APP界面上来回滑动,举棋不定。
开出租的眼睛都尖,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差旅”、“旅游”还是“归家”,又或者是来找点乐子的。秦竹这样的,他只要打量一下就知道,必定不是来出差的。
既然对方顺应着往下说了,那他也就看破不说破:“前几年呐,这个点儿正是热闹的时候。现在不行了哈。”
光头司机是个自来熟,也不在乎对方的冷场,继续和秦竹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
遇到红灯,他随手指着马路左边的广场介绍:“这里就是金月湾广场,那个鼎鼎大名的盛世歌朝夜总会,听说过吧?就开在这个地方。三层高的小楼,每天晚上灯火通明。”
道路两旁店铺招牌的霓虹灯闪烁着,秦竹不禁想起第一次来东莞。那时候,孟洪带他来开荤,自己还是个乳臭未干的穷小子。
“你晚了,之前还能体验''莞式服务’,现在找不到喽。”光头替秦竹遗憾。
曾经的莞式服务人员,身材和长相都不输明星。后来严打,她们东退淡水,西进广州,南下鹏城,北上魔都,就算是“选秀”APP上,也没几个比得上的。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以前是开会所的,后来生意不行了,就出来跑出租。也就勉强糊口吧。”
那时送客上门,酒店还会给出租车司机20到50元不等的客人消费提成,现在已经很少见了。现在什么都讲究线上,交易在线上,付款在线上,评价也在线上。
“不过我那会所还算争气,没倒闭,停了半年业,现在做按摩生意。”光头司机乐呵呵介绍,“正规的,专门从泰国请来的按摩师,手上功夫了得。”
坐了八个小时的高铁,秦竹松了松肩膀,颈椎那块肌肉群有点紧张,再连带着整个脊背都开始不舒服了。
光头朝后视镜瞥了眼:“这几年,台风也不少啊。”
当地人管扫黄叫“台风”,一层意思是力度大,另一层意思是像台风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好在,我关系做得到位,公安、工商和卫生系统内都有熟人。”
既然是正规的,他再说这些就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秦竹也不深究,感叹了一句:“这年头,有关系就是好办事啊。”
“谁说不是呢。”光头低头去看手机导航上的地图,“这不还巧了不是,就离你定的那酒店不远。”
在按摩店门口下车的时候,秦竹给光头递了支烟,光头也不和他客气,接过烟的时候还说了句有缘再会。
***
是家不大的按摩店,牌面倒是挺到位的,推拿按摩搓澡住宿一条龙服务,广告灯箱打得比周围的酒店都亮,“太子会所”这几个字熠熠生辉。秦竹觉得好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南方人也爱上了搓澡。
登记入住,秦竹把门半掩着先去洗澡,洗到一半,隔着哗哗水声听到有人问他:“要做按摩吗?”
他嗯了一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灯光已经被调暗了,床头摆满了瓶瓶罐罐,还点了个香薰蜡烛,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异香。
秦竹边拿毛巾擦头发边打量进来的女人,红色吊带上衣外穿了个罩衫,露脐装,下面是件小短裙。身材很不错,该有料的地方有料,该纤瘦的地方纤瘦。
他会心一笑,这倒是颇有欲拒还迎的意味。唯一不太称心的就是,年纪好像大了一点,少说也有三十了。
三十往上的女人,他还没试过。
钟欣雅也在打量他,看他皮肤黝黑,瘦如竹竿,但肩背有力,腿部肌肉线条还行。要是放在以前,是个当杀手的好苗子。
她先从肩颈开始,依次是脊背、腰部、臀部、小腿再到脚底,依着秦竹的经脉穴位推捏揉按。每一次用力,都能感受到手底下的身体的强韧触感。
这按摩技术的确不错,光头没骗他,秦竹的身心都渐渐柔柔和下来,精神放松,也就聊开了。聊着聊着,又随意说了句:“没想到你手上还挺有劲。”
钟欣雅轻笑出声,秦竹以为是得了赞赏的那种笑,但是如果他抬头的话便会知道,这笑容里多少含着些轻蔑。
“这才多少力气,这些年不怎么练都有些生疏了。”女人的手又从脚底下渐渐往上走,按到臀腿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秦竹翻了个身正面对她,伸手握向她的腰侧。
这意味太过明显,昏暗的灯光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探头。
很久没练了吗?秦竹心潮涌动,迫不及待想去验证,去探究,想知道她说的生疏是怎么样的一种体验。
于是挥臂一揽,把人揽进怀里,凑到她耳边去问:“以前都练些什么?”呼出的热气几乎要送进她的身体里去。
氛围到了,下面的事情本该是水到渠成的,可谁知就在这时钟欣雅转身,轻轻往下一滑,滑脱秦竹的怀抱,以平静的语气回答:“就是摔跤格斗之类的,也有拆弹爆破。”
秦竹眉头一怔,看到她已经去床头收拾那些瓶瓶罐罐了,本该恼火她不懂情趣,但还是耐住性子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时间差不多了。”钟欣雅收拾完那些按摩工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似的,笑容像花一样灿烂,“麻烦给个好评,晚安。”
秦竹简直窝火,这是把他当猴耍呢?
一个按摩女怎么着还装起贞洁烈妇来了,他刷一下起身,冷笑了句:“就这样?”
“秦先生,我们是正规的按摩会所。”
钟欣雅倚靠在门边,不得不说,三十岁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龄,举手投足间都尤显风韵,是那些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不能比的。
秦竹看着这一幕,忽然心里的气就没了,他去床头摸烟,重复刚才的问题:“你还没说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拆弹员,后来转公安了。”
这句话的分量不亚于晴天霹雳,怎么,找个按摩都能碰到警察?
“怎么,吓到了?”
话毕,旋开门把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竹的那句“警察还能兼职按摩技师”没来得及问出口。
他微微眯起眼睛,透过半开的门缝,看那抹亮色渐渐走远。他以前觉得按摩女都脏得不行,打心里厌恶,现在却觉得,是自己带了先入为主的偏见了。
今天这位警官,倒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