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因为杀了太多人,血多得让他握不住刀把。
他只能用绷带将手和刀把死死地绑在一处,以防武器脱手。
打了大半夜,连那绷带都快烂了。
陆瑾的右手仿佛已经跟刀把严丝合缝地长在一处,完全麻木到感觉不到这只右手。
陆瑾面无表情,杀人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机械化的动作。
麻木地举刀,麻木地砍下去,麻木地丢下尸体再去杀下一个人。
陆瑾似乎连心,都被这冬雨给冻住。
他举目四望,全都是尸体堆成小山。
每个人都被冬雨冻到僵硬,麻木不仁的脸也被冻成了酱紫色。
……是为什么打仗来着?
陆瑾心中一片茫然,突然想不起这场战争的缘由了。
他满脑子只剩下好累,累得连呼吸都让他疼痛。
想停下,想停下这场战争。
这是陆瑾参加的第一场真正的战役,却遇上了最让人绝望的一战。
没有援兵,没有希望,没有后路。
北宣拿下陇城,必然要将他们给斩杀干净。
陆筠如今重兵在握,早就被景元帝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陆筠若是此时敢派兵,那就是违抗圣旨。
擅自出兵必被景元帝拿下把柄,只怕还是会一次剥夺军权再无翻身之日!
电光火石之间,陆瑾突然明白景元帝怎么会迟迟不派援兵!
就算是京城有流民作乱,也不可能用得到这么多兵!
陆瑾忽然浑身发抖,如坠冰窟。
景元帝……陆瑾一下跪在冻得坚硬如铁的地上,仰天长笑。
“景元帝!你好狠的心啊!”
陆瑾像疯了一样,在混乱的战场上又哭又笑。
原来陇城这一战,是景元帝几经权衡之下选择的。
原来这么多人的命,这么多百姓的命,在景元帝眼里都不过如此。
跟陆筠手中的兵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也许景元帝真的有想过要守下陇城,真的有想过救上官峻一命。
可到底,还是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了陆筠。
陆筠若是出兵救儿子,那陇城自然能守住。
但他违抗皇命,必被架空革职。若是陆筠不动,那陇城必失。
景元帝,好狠的心思啊。
陆瑾像是疯了,他眸中凶光毕露,浑身尽是肃杀之气。
皇命,难违,父命,难抗。
温氏性毒,设计陷害,陆瑾念她是陆家嫡母,未与她一般见识。
陆筠却听信毒妇一面之词,将他打个半死丢进军营。
景元帝老谋深算,君心难测,视我辈之命如草芥,不过是玩弄权势的棋子。
陆瑾细细想来,整个东延,竟无一个可以信任托付之人。
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却已经被嫡母陷害,父亲误解,看穿权谋冷酷。
可悲,可悲他过早看透世态炎凉,心无热血。
可叹,叹他东延好儿郎就因为这等原因就命丧陇城。
杀声震天,金戈铁马。陆瑾缓缓起身,刀下无数死魂嘶吼,血水永流不尽。
他鹰目远眺,一眼便看见在万军之中的神威大将军。
“方、湖、笙。”
陆瑾声音沙哑,含着对政权不公,命运不公的怨,含着对北宣来犯,百姓惨死的恨。
他丹田震动,气走全身,冻成铁片的衣服被他一把撕落。
身边有人看见了,吓了一跳,刚想问他疯了吗?
却见陆瑾身上热气蒸腾,身上的温度竟然将冬雨蒸发了!
陆瑾浑身肌肉绷紧如铁,皮肤赤红,血脉贲张。
陆家心法第八式,冥火腾龙。
快,太快了!
陆瑾周身缠绕水雾,长刀在手,宛如一道闪电一般一窜数百丈远!
战场上的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清陆瑾是如何窜进北宣的骑兵部队,又是如何一跃而起,一刀将马上的小队首领砍翻在地!
再见他时,只见他已赤裸上身,翻身上马,一把染血长刀映得他宛如杀神。
冥火腾龙,陆家家传心法,非陆家人不可学。
不是因为此法被藏得有多隐蔽,而是因为若是旁人学了这道心法必将毒火攻心,心脉寸断暴毙而亡。
而陆家人天生体质特殊,而且自幼就赤身在雪地中修得此道心法。
依靠特殊的体质和冬日自然之寒冷来压制心火,方能练成这一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绝世杀招——冥火腾龙。
之间陆瑾策马狂奔,整个人因为这道心法力大无穷,反应速度极快。
出手只需一瞬就能将敌军脑袋砍断,可谓削颈如泥。
一时北宣军中如若无人之境,没有一个人能挡住这个疯子!
后来的战史中描述陆瑾,“犹如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只见这陆瑾面露凶光,长刀嚯嚯,单枪匹马直杀得北宣众兵人仰马翻。
一路狂风过境,走到哪里都一血流成河。
狂劲的马蹄边成堆的尸体,直指神威将军方湖笙而来!
方湖笙早就想会会,这个杀了封拯的路劲了。
见他来了,方湖笙一抖身上的大氅,拿出重达数十斤的大夏龙雀。
这青铜巨刃一出,竟在暗夜中发出暗红的光。
背铭: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迩,如风靡草,威服九区。
殷和骑在马上,看着冲过来的陆瑾侧了侧头,声音在雨夜里没有谁能听见、
“冥火腾龙……这小子果然是陆家人。”
那方湖笙却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大夏龙雀横立,暴喝一声。
“让开!本将军来会会这小子!”
“镪——!”
纪羌横刀挡下一击,冲着身后的人喊道。
“上官峻!陆瑾那傻小子冲去找方湖笙了!”
纪羌练软剑,适合单打独斗的一对一作战。
在这种群起而攻之的情况下,很难发挥特长。
他前半夜在另一处战场,刚刚才赶到上官峻这边。
他与上官峻抵背而立,俱已气喘吁吁。
纪羌不是体力型的战士,打了半夜已经感觉到有些疲软,太阳穴突突地隐隐作痛。
上官峻听完后,大骂道。
“陆瑾是疯了吗!”
他回身远眺,隐约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北宣兵中出现了一处空地。
中间的两人,想必就是昏了头的陆瑾和方湖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