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拯说的是:“赵康……我要死了,你想、想说什么,就快些吧……咳咳咳……”
赵康的表情,简直平静得不正常。
他已经懒懒散散地坐到了地上,将封拯整个靠在自己身上。
两人尽数被封拯的血给染红了,在月色下像两个依偎取暖的红狐狸。
“我赶来就是想问你,为什么说要杀我,你却走了,让我等得好辛苦。”
封拯其实气数将尽,已经听不见赵康在说什么。
但他用仅剩一点残存的意识,也能猜到赵康问的是什么。
这时,封拯牵强地吐出两个字来。
“回京。”
手一松,封拯仿佛将身体里最后的一点气都用来说清这两个字了,说完便死了。
赵康低下头,第一次仔仔细细得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
明明已经三十好几,可浓眉深目的样子总让他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
赵康发现,这人即使是死了,眉目间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好像心中有诸多不满,其中最大的一件,就是赵康。
回京,赵康抬头望着天上仅有的那几颗星星,热泪悄然滑进鬓间。
赵康从来到鹰脊河,心里想的一直是回京,直到三年前……
“赵首领。”
陆瑾走到赵康身边,探了探他怀中人的鼻息,确认已经死了。
“你相不相信,天上的星星是死去的人?”
陆瑾奇怪地看了这个莫名其妙“战死”,又莫名其妙出现的赵康,道。
“人死归土。”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疯了,人怎么会是星星。
赵康却还是仰着头看星星的姿态,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比曾经封拯见过的望星的样子,都还让人看不透。
“小兄弟说得不错,人死归土,是我贪心了。”
赵康的声音,一丝波澜都没有。
“守边十六载,无人问尘埃。小兄弟,前途漫漫,赵康先走一步。”
不待陆瑾阻止,赵康已抢先一步拿起封拯手边的豹环柄刀直接抹了脖子自尽了。
他与封拯倒在一处,更像是两个无依无靠依偎取暖的红皮兽类。
陆瑾愕然地看着瞬间断气的赵康,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他想过赵康通敌来救封拯,但却没想到赵康会自尽于此。
陆瑾对于赵康的印象,只是纸上的一个名字。
仅有的了解,是他名字前的一个短短的头衔“鹰脊河畔驻边首领”。
其实不仅是陆瑾,出了鹰脊河。
怕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赵康究竟哪年生人,家住哪里,过往如何。
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赵康是一个拥有过去的人。
他似乎化作了一个意象,一个跟鹰脊河绑在一起的意象。
十六年,赵康走时京中花魁与书生远走高飞,街前寡妇砍断牌坊誓要再嫁,草堂的先生被学生一夜之间拔光了胡子……
这些生动的,惊异的,有趣的,鲜活的凡尘俗事全被抛在十七岁那年的春天。
匆匆,赵康踏上了一条黄沙漫天的独行路。
陆瑾呆立在两句尸体前,不知道这位是谁,那位又是谁。
他看着两具尸体,与其说是看着两个死去的人,不如说是两个死掉的名字。
若不知道一个人的过往,就如同从未认识过一个人。
风吹竹林,月垂天边。
陆瑾突然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不知身在何处,死为何人。
封拯死了,不出陆瑾所料,北宣这支骁勇的尖头部队果然群龙无首。
上官峻站在陇城城墙上,想到两日前陆瑾踏着朝晖走到自己面前。
一言不发地将封拯佩刀扔在自己的桌子上,满身是血,目光复杂。
上官峻来不及细问,当即两千轻骑趁天未大亮包抄北宣军营,打一个措手不及。
攻城部队失去首领,攻守皆难,被打得节节败退,上官峻大胜。
“赵康……”
“赵首领于鹰脊河一役战死,就地掩埋,军报不用改了。”
上官峻言罢望着远方,神色忧邑。
纪羌站在他身旁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一份前线来报递给上官峻。
“一个铁面书生殷和还不够,北宣派来了神威。”
上官峻面色一凛,神威大将军……北宣战神,领兵打仗至今,未尝一败。
看来这个篱詪女帝,是非得拿下陇城不可了。
不,不止陇城,上官峻握紧手中军报,是整个东延。
篱詪来势汹汹,打有不将东延打怕不罢休的架势。
可她未免太小瞧了东延,上官峻回身望向兵营。
篱詪,你可知道江山代有人才出的道理?
陆瑾此时正在兵营中练武,赤裸的上半身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在严冬中微微腾出热气。
一柄花枪耍得猎猎作响,虎虎生风。
刺、戳、扫,陆瑾行若游龙,力吞山河。
院内众人被他的招式惊得不敢上前,围作一圈看他耍枪。
陆瑾仿佛没看到自己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依然镇定自若地练功。
却听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直冲陆瑾!
陆瑾身形一扭,整个人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向旁边一闪。
那花枪在他手中宛如活过来一样横扫而去,将那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箭一劈即断!
其中气劲如何,只有内行人能琢磨明白。
陆瑾收枪而立,整个人挺拔如松柏,眉眼压低,气势不同凡响。
“路劲。”
纪羌长腿一迈,走进院中……
千里之外的京城,广阳府中。
说那程令萱与程莹莹姐妹丧母,程令萱棋差一招,败在嫡母萧氏手中,含恨吞下杀母之仇。
其妹程莹莹亲眼目睹母亲身死,悲痛欲绝,当场疯癫。
程令萱在与萧氏对簿公堂后,与程莹莹一同被分配到赵氏院中。
个中心酸,却与谁人说。
是日,程令萱在厨房中亲自看火给程莹莹熬药。
那汤药极苦,程令萱光是这样在旁边看火就已经被那味道苦得舌根发麻,基于作呕,
也不知道,程莹莹是如何吃得下去的。
程令萱坐在药炉旁,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煽火。
自从苏姨娘死后,程令萱像是落了病,总也不放心别人准备的饭菜。
平日里跟着赵姨娘和程萧萧一起吃还好,她还能勉强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