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那人颇为奇怪地“咦”了一声,问道。
“我都放你走了,你缘何不走?”
“你为什么放我走?”
封拯仍旧不敢回头,但强作镇定地问。
“我今夜心情不好,懒得审人。你要是识相的话,就快滚吧。”
审人?封拯略一思考,不敢相信身后就是自己今夜要找的人——赵康。
封拯更没想到,这赵康身手竟然这么好。
从近身到压制,自己半点也没察觉到。
想来,此人应该轻功了得。
封拯咬咬牙,回身直面赵康,决定赌一把。
于是,他沉着脸问。
“你可知我是谁?”
赵康觉得此人十分有意思,半夜翻他家院墙,逮住放了又不走。
还跟自己磨磨唧唧地问,知不知道他是谁?
赵康见之被他逗得想发笑,遂也顺了他的意。
仔仔细细地托着下巴,端详起他的样貌。
端详够了,开口道。
“我看你跟我年纪差不多,也是三十岁上下,身上衣服是湿的,该是渡河过来的北宣兵……你就是封拯吧?”
封拯简直要被他惊掉了下吧——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身份给猜出来了!
“看你惊讶的这个样子,看来我猜对了。”
赵康笑着拍了拍手,仿佛是在给自己鼓掌。
“你怎么不问我是来找你干什么的?”
“哦?难道不是来杀我的?”
封拯愣了一下,他倒是真没想过要来杀赵康。
封拯此人心思单纯耿直,想什么就做什么,三十来岁了还是免不了一根筋。
他摆摆手,回道。
“那倒也没有。”
这回,轮到赵康愣住了。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赵康问得坦率,仿佛真心实意地好奇似的。
封拯听他这么问,想到自己的真实目的。
不免面色僵硬难看了起来,冷声道。
“你东延兵欺人太甚,打家劫舍,抢粮抢牲口,弄得我河对岸的几个村落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未免欺人太甚!”
他说得义正言辞,赵康却不以为意,语气满不在乎地对答如流。
“弱肉强食的规矩向来不错,你们北宣国太弱,被我们东延欺负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当年我们帝君就是看到战争让两岸民不聊生妻离子散,才不忍再继续打下去。你们的皇帝老儿心狠手辣,舍得让百姓受苦受难,我们帝君宅心仁厚,菩萨心肠。你说的我们北宣弱小,却是慈悲为怀,你说你们东延强盛,却是赶尽杀绝!”
封拯越说越慷慨激昂,声音越来越大。
眼睛中燃烧着一团怒火,像是要把黑夜照亮。
赵康摆摆手,懒得听他这么多废话,也不欲与他多辩解,只问道。
“你来驻边多久了?”
封拯本来已经做好了与赵康激情辩论的准备,却被这个问题问得噎住,他犹疑不定地说。
“两年……怎么了?”
“两年……你我年纪相当,我竟比你多守了十一年。”
“什么?”
封拯奇怪,无论哪个国家,服役时间一般只有五年。
五年一到即可回京换个差事或者干脆退伍,回家另谋出路。
即使是人少如北宣,也不会强制服役十三年,还是驻边这种苦差事。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赵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许他心里也没有一个答案。
也在每日每夜地问自己,为什么呢?却始终无人来解答他的疑惑。
“你知道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待十三年是什么感觉吗?”
赵康坐在自己大门槛上,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
声音里什么感情都没有,只有一种残酷的冷静,他说——
“想发疯,想杀人,想随便做点什么都好,只要打破这种寂静。八百里地的鹰脊河,一万多人分散开驻守,一个阵地只有两百多人。十三年,两百来个人朝夕相对,死人也该憋疯了。”
这种驻边兵数目,向来不是什么秘密。
两国各有插在对方国家的军情密探,随便一查就知道哪处有营地,每个营地有多少人。
甚至这个营地里的谁上午娶了亲,河对岸的人下午就会知道。
“所以你们为了排解寂寞就打家劫舍,戕害我国子民?!”
封拯没有对他十三年的驻守心生恻隐,只为他话里的借口感到愤怒。
难道因为无聊就可以去抢劫平民吗?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赵康竟然真的点了点头,说。
“是。”
而后,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封拯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立刻拔刀砍了这个不讲理的军痞!
赵康看了看远处天际将白,好心提醒道。
“天快亮了,不知你要怎么回去?”
封拯心里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一来竟然跟赵康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这下可不好办了,他还未与赵康分辨个清楚明白。
却不得不趁天还未大亮的时候,赶紧再游回对岸。
不然别说是让赵康的兵看见了不好办,就是让北宣的将士看见了自己都有口难辨!
封拯心里这么计较着,深知此时不能急于一时。
打是不能随便打的,两军交战,必得有国军下至。
他若是真的跟东延在此地打下来了,螭茳不仅不会夸奖他。
甚至还会判他个违抗军令,直接就地处死!
封拯恨恨地握了握拳,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康确实是闷了太久,看见个不怕死的封拯只觉得有意思。
没想过三年后会真的短兵相见,要争个你死我活。
封拯在匆匆游渡的时候,突然想到。
赵康今年大概三十岁,驻守十三年……那岂不是十七岁的时候就来了?!
他心里一惊,在河里打了个转,回望属于东延的国土。
那里有几个起得早的士兵已经在热身准备操练了,朝阳将将露出一些微光。
封拯突然想,十七岁,也是个将将要散发光热的好年纪,却被扔来天寒地冻的北地。
不知那时还是个新兵蛋子的赵康,是何种心境。
当年赵康参军,是因为饿的。
他年少失怙,母亲是名不见经传的青楼女子。
新皇登基的那年,突如其来的闹上饥荒。
城里的人都快饿死了,哪还有钱去青楼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