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那些老兵们磨磨性子也好,省的这些新兵还以为自己在太平盛世里。
不晓得皇城外人心险恶,朝不保夕。
上官峻跟往常一样不多言语地往回走,可余光却看见一个跟旁人大有不同的人。
准确来说,颇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只见,那新兵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石头上。
不像身边的新兵一样围着篝火冻得鼻青脸肿,恨不得把脑袋也钻进火堆里去烤。
反倒是怡然自得地抬头望天上的月亮,今日是十五,月正圆的时候。
上官峻一下便想起自己初来陇城时,也是这般视周围若无物,反倒对天上的一轮月亮挂心。
人间琐事纷纷扰扰,哪有天上的月亮叫人觉得心底澄澈。
上官峻现在想来,自己也曾是个不知人间疾苦,只想风花雪月的天真少年郎。
他因着这一层原因,不免多看了那人几眼。
却见他气宇不凡,连长相都极为出挑,浓眉舒展,鹰目如墨。
一看便知,是哪个大家的公子犯了事被老爹丢进军营中来吃苦受罚。
上官峻忍不住摇头,这次可不同往日。
恐怕这位老爷也没猜到,北宣国会突然举兵来犯。
这时候将儿子丢尽陇城军营,不知道这位老爷现在有没有后悔。
毕竟不知合适就会硝烟四起,两兵相接。
前线已经打了十日有余,每日都有新的伤亡数目送进将军帐中。
上官峻想到这几日伤亡人数,不免皱紧眉头。
他心中明白,再这么打下去前方将士吃紧。
后方有迟迟无兵驰援,陇城早晚将破。
到时他这个做将军的必要孤身守城,最后为国捐躯,城灭人亡。
上官峻就是有此种本领,何事都能想到最后一步去。
正是因为,他从不惧怕这种结局下场。
甚至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梦见自己站在炮火连天的主城楼中。
面对看不清的敌方部队,神情坦然地迎接自己注定的结局。
他甚至从不会惊醒,甚至一觉天亮,梦里他只觉得平静异常。
这样的结局,他梦见过千百回。
所以等到真到来的那一天,上官峻有把握像梦中排练过的上百次那样平静。
不过上官峻身为一军之将领,总想着打败仗这事有失身份且寓意不好。
所以,他还从未与人说过他早就给自己的结局安排好了这件事。
此时此刻,上官峻还真想问问那个先来的少爷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想想也就罢了,上官峻不可能真的走上前去问他。
有是一夜兵荒马乱的梦。上官峻泰然自若地睡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日一早,前线就来报——
“北宣国接连半月小规模骚扰我军不断,终于于昨晚派出一支强劲的先头部队打得我军措手不及,死伤惨重!将军!再无兵增援前线,怕是就要被殷和打进来了!今早敌众我寡,赵康不敌殷和的攻势,现已将队伍退后鹰脊河一里!”
上官峻面色冷峻,整个人如泰山般稳坐将帐。
面前铺开一张北宣与东延交接处的地图,上面大大小小布满了各种军事路线和攻防图。
上官峻无论如何推演,都不能保证能以我军几万人马迎战地方数十万大军!
上官峻狠狠咬了咬牙,知道这一战他们怕是都要马革裹尸。
只可怜陇城百姓,退无可退,背靠金矿山,却只能给他们带来灾祸。
上官峻扶额沉思半晌,在外头第二声通报后霍然起身。
掀帐走出去,命人将副将纪羌找来。
他远眺龙虎山,山上白雪皑皑。
大雪常年不化,从山上吹来的风带着肃穆冰冷的清香。
但上官峻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那是前线将士们的血。
太阳光照在龙虎山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上官峻覆手而立,英姿绰然,身形挺拔。
他想,这会不会就是我的结局了?
纪羌虽是副将,但在军营里的时间却比上官峻要长得多。
他今天二十有七,从娘胎里出来就落在军营里,却原来是是遗腹子。
他爹是指挥长,一辈子没离开过军营,连婚都是在军营帐篷里结的。
在他娘肚子里八个月的时候,他爹替上官涧挡下敌军从后砍下的冷刀,战死了。
上官涧心中感慨万千,让纪羌他娘好好养胎,不必操心孩子落地后的事情,他自有安排。
纪羌出生后上官涧果然信守承诺,帮她置宅修院,又买来两个丫鬟小厮伺候在侧。
他本人也经常去看望纪羌,将这孩子视如己出,甚至亲自教导,习文练武。
纪羌刚会走路就被他领到镇北军中乱窜,进军营像回家一样自由舒坦。
军中的老兵,没有一个不喜欢这么个活泼机灵的小娃娃。
经常十几个糙老爷们儿围在一起,逗得纪羌哇哇大哭。
他们心里喜欢孩子,可也知道自己朝不保夕,不敢轻易成亲。
就是怕到时候一战不回,害得老婆孩子孤苦伶仃,平白误了人家一辈子。
纪羌小时候,就长得粉嫩可爱。
眼睫毛像骆驼一样又密又长,两个眼仁又黑又亮,全然是个姑娘的长相。
所以军营里的老爷们儿全当纪羌是女儿养,恨不得宠上天去,像个贫民窟里的小公主似的。
他们人人都指望着纪羌长大后或是进京考取功名,或是从商也好。
军中月供虽然不多,但他们既无妻儿,父母又不在身边。
自然没什么大花钱的地方,都攒着留着给纪羌呢。
可谁承想,纪羌这孩子刚过六岁生辰便跑来军营中昂着头大声宣布。
“我长大后要做大将军!”
小娃娃不知道,要做将军,得他爹也是将军不可。
上官涧战死后,纪羌还是区区营长。
纪羌虽然小小年纪便军功显赫,但到底是个平民出身。
递给景元帝的军功报中,他的名字从来都是被一笔带过。
后来坐上副将的位置,还是上官峻筹谋多年,将他一路提拔上来。
上官峻的头发被高高束起,衬得他脸上的轮廓更加清晰刚毅。
他回神看向往自己这边大步走来的人,身上甲胄未卸。
银色的盔甲在冬日的太阳下闪闪的发光,晃得人看不清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