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令萱脸上的脂粉，被萧氏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净。
擦不干净的地方，萧氏拿帕子占着酒水使劲蹭。
蹭到皮肤发红，发疼，就快要破皮才擦干净。
下面那张被小心翼翼藏了十几年的风华绝代的脸，被一点一点擦出来。
金碧辉煌的大厅，竟然被衬得黯然失色。
萧氏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这张脸，心里一团乱麻。
脑内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惊，不是怒，而是一种拨云见雾的，看见谜底的释然。
是了，这才是苏瑾的女儿。
她这辈子也无法忘记十六年前，她在家中一日日等着去江南的程修回家。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三月的早春，万物复苏，百花欲醒，正是情爱萌生的好日子。
她早该想到程修去时一个人，回来却是成双成对。
苏瑾踏进家门的那天，也是一个艳阳天。
萧柔微远远地就看见那张惊艳绝伦的脸，跟现在的程令萱七八分的相似。
一样的花一样的娇艳，一样的明媚动人，一样的青春无限。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萧氏的表情一片空白，厅内的其他人却倒抽了一口凉气。
竟是程若瑶先反应过来的，她就坐在萧氏旁边，离程令萱最近。
程若瑶一把抓住程令萱的胳膊，惊道。
“程令萱！你这是怎么回事！”
程令萱被她大力抓得痛极，却也没甩开她。
薄薄的仿若透明的眼皮略略一抬，一股叫人心惊的冷冽。
“四姐看到的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又何必问呢。”
程若瑶被她噎住，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
几个姨娘更是谁也不想先张嘴，倒是几个姑娘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嚷嚷。
“程令萱，你倒是把话说清楚，整日里往脸上抹黑泥是什么意思！”
八姑娘程萧萧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程令萱的鼻子质问。
赵姨娘此时也没心情拉她了，一双眸子沉沉地看着苏姨娘，深不见底。
程菁菁怯怯地开口刚叫了一声“五姐”，就被叶姨娘给截住了。
于是又抿紧嘴唇，不敢再开口。
程若兰一开始被唬得呆住，此时也回过神来。
可她的心思，跟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竟是眉开眼笑地摸了摸程令萱娇嫩的皮肤和眼角，惊喜地说。
“五妹，是她们看错了，是你三姐说得对，你真漂亮！”
她这么一说，程若瑶和程萧萧便开始沆瀣一气。
一个说程令萱不安好心，一个说她心机深沉。
从某些方面来看，其实四姑娘跟八姑娘才像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都是咋咋唬唬小心眼，爱戳人脊梁骨的性格。
萧氏等她们都闹完了才开口，她用纤细的手指捏住程令萱的下巴左右看了又看。
“五姑娘这样好的脸蛋，苏姨娘怎么舍得给遮住呢？”
苏姨娘被点了名，握着桌角手都用力到发白。
“这倒不关苏姨娘的事。”
程令萱没等苏姨娘，自己先回了话。
“世人多爱美，都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令萱独爱丑。非得把脸擦黑才觉得舒心。就像母亲爱吃狮子头，令萱只爱水煮菜叶子。”
几个姑娘听完她这诡异的言论，全都捧腹大笑起来。
“程令萱，你莫不是害了疯病吧！谁会爱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妹，你这话太可爱，我倒不知这世上还有爱丑的人。”
萧氏微微一笑，令人没想到的是她看了程令萱的真实样貌却也不恼，只点头道。
“不错，咱们五姑娘天生与旁人不一样。别人爱美，你独独爱丑。看来别人爱走的阳关道你也不稀罕，偏要走独木桥了。”
她松开手，不再看着程令萱。
反倒心情愉悦地让她回去坐着，自己喝了口汤。
“刘妈妈。”
她对旁边伺候的刘妈妈说。
“这汤淡了，吩咐厨房再加点佐料吧。”
刘妈妈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低眉道了声“是”。
经过这一插曲，后面的晚宴众人的目光都在苏姨娘这桌打转。
时不时地交头接耳，毫不避讳地在程令萱面前讨论她。
程令萱反倒冷静下来，镇定自若地帮苏姨娘布菜。
“令萱，你太莽撞了。”
“苏姨娘。”
程令萱夹了个丸子放进苏姨娘的碗里，头也不抬地说、
“今日萧氏非是要揭我的面不可，你不去，她自来。看便看了吧，日后种种我自有对策，你安心养胎，生下小风才是要紧事。”
“小风”，是她跟苏姨娘给肚里的孩子取的小名。
程修还没给孩子取名字，她们先把小名给取了。
她这段话说得不徐不疾，气定神闲的样子仿若心中已有定数。
苏姨娘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便不再多言语。
菜品又过一轮，后厨的汤煲好被端上来。
广阳府的厨艺最擅长煲汤，因此这一道羊肉海参汤上来人人都垂涎三尺。
萧氏吩咐玉珠，将几个汤盅小心点发下去。
“羊肉滋补，冬日里吃最好，各位妹妹小心烫口，慢些喝。”
不待她话说完，各个姨娘姑娘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盅盖喝进去了。
一场晚宴吃到最后，只剩下虚与委蛇和陪笑。
苏姨娘怀着孕，坐久了觉得肚子不舒服。
她便跟众人告辞，先行回去了。
期间，免不了被赵姨娘阴阳怪气一番。
“苏姨娘如今肚子里可怀着少爷，咱们谁敢留她啊。”
苏姨娘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临走时萧氏还特意嘱咐青杏和程令萱将苏姨娘扶好，天黑路滑，仔细脚下。
程令萱扶着苏姨娘站在院外，回身看站在灯火里的萧氏，只觉得面目模糊，看不清楚。
她没太在意，只想赶紧扶着苏姨娘回杏苑。
这一晚太极打得她累极，心里还牵挂着妹妹程莹莹。
苏姨娘正是在半路上，发作起来的。
起初只觉得腹痛，但怀孕时偶尔腹痛也算正常，苏姨娘没太当回事。
可越走越觉得脚步沉重，腹痛难忍，坠坠得让人心惊。
可她们正走在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论是离梧桐居还是杏苑都有一段距离。
苏姨娘想咬牙忍住，可就在眼看着要到杏苑时她突然尖叫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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