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被她又哭又喊闹得头疼,一脚给她踢到,凤目圆瞪,厉声道。
“蠢货,去把刘妈妈叫来!”
不怪萧氏这么心神不宁,程修今夜宿在了杏苑。
月上枝头,夜风习习。
程修时隔半年再推开苏姨娘的门,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竟是有这么久没来过了吗?程修望着院内不甚熟悉的陈设,颇为心惊。
想当年,他去江南一代与几位朝臣游玩。
那时他才三十有三,正值壮年,算得上仪表堂堂风光无限。
与两三好友翩然驾船于湖上,好不快哉。
正是那时,遇到的苏瑾——如今的苏姨娘。
阳春三月,正是才子佳人外出踏春的好时节。
程修即使在船上,也能闻到两岸小姐们身上的香粉味。
他一偏头,绣坊包下的船与他们擦肩而过。
于是,命运叫他正巧看见倚靠在船边的苏瑾。
她那手里的帕子看来是正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她的发呆下搁置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呢?
时隔十数年,程修已然记不大清楚了。
但在那当时,就连苏瑾微微蹙起的峨眉都叫程修心动不已。
春水初生,粉黛乱子。
程修的心,仿若就在那惊鸿一瞥中就轻易抛给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
至于后来他的心又去了哪里,就又是另外一些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了。
程修跨进屋内,烛火摇曳,苏姨娘坐在桌前对着烛火静静望着她。
兴许岁月蹉跎,苏姨娘美貌不敌当年。
眼角细纹攀爬,眉目叫时光沉淀得不如少女轻快。
但望着程修的眼神,却似横跨十几年的记忆直抵如今。
望着他的,分明还是那个在艳阳天里,在船舫上,在江南春风里的那个苏瑾。
程修一时,心内大动。
若是说他先前来时还有些摸不准冷落苏瑾大半年,这个女人是不是会心生怨怼。
那么现在,他便可以完全放下心来。
男人大概正是这样的一种生物,他们也许会对自己的女人产生什么细微的愧疚心思。
可只要见到女人对自己还是那么和颜悦色,没有半点委屈。
他们就好像把那些许的愧疚全数忘了,似乎那些冷落和亏待都未曾发生过。
更或者在女人温柔的目光里,那些种种不好都变得有情可原——你看,对你怎么样你都爱我,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去愧疚呢?
如此便心安理得,肆无忌惮了。
程修正是这样会给自己找借口,寻理由的男人。
而至于女人们究竟是真的混不在意,还是假装的柔情蜜意,又不得而知了。
程修如此,苏姨娘也是如此。
她对程修那点情爱,早在一夜夜的枯等里耗得一干二净。
在十几岁的年纪里,遇见了一个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的男人。
轻易就以为能跟他天长地久海枯石烂,谁知后来才发现原来此非良人。
那些种种美好,也跟一宿燃尽的蜡烛一样只剩一滩冷透的烛泪。
苏姨娘的眼眶都枯了,抱着两个女儿在寒夜里瑟瑟发抖时连眼泪也流尽。
可她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个在大夫人那儿受了气,来寻安慰的男人。
不为别的,只为能活着,能让程令萱和程莹莹好好活着。
苏姨娘扯出个,与往昔有着三四分相似的笑容。
让烛火一映,再是红颜老去也能有六七分的像。
因着程修一进来,便被她迷了眼。
这笑容在他眼里,竟与当年的苏瑾一模一样,甚至更甚当年貌美。
竟不知今夕何夕,还以为是他们大婚那夜。
程修一时竟眼眶湿润,急上前一步。
一把握住了苏姨娘的手,却摸得这手十分粗糙。
这一下将程修打回现实,知道时光荏苒,再不复当年美景。
那点被往事熏出来的眼泪也干了,他叹口气,放开手道。
“这些年……竟是委屈你了。”
他这话说得有意思,好似摸到苏姨娘粗糙的手才晓得委屈她了。
好似平日里萧氏的欺压,姨娘们的明争暗斗他都不曾瞧见。
好似苏姨娘的委屈,只有这一双手罢了。
此时就算苏姨娘心里就算要沤出血来,面上也笑得柔情万种。
“程郎。”
她如此一唤,真如春风拂面,叫人心神荡漾。
程修本来被压回去的心又动起来,切切地回道。
“蹊婴”。
那唤的,正是是苏瑾苏姨娘的小字。
程修宿在杏苑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广阳府上下。
各个姨娘极尽所能地嚼舌根,又使劲浑身解数地证明住在杏苑的那位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狐狸精。
程修全是被她给钻了空子,误打误撞才能再得宠。
“得宠?”
赵姨娘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宿了一晚也叫得宠?顾姨娘,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顾姨娘因为女儿程慧娘嫁人不淑的事,日夜忧心。
被赵姨娘一刺更是神经紧绷,立马回斥道。
“得不得宠还能是你我说了算?旁的我不知道,反正老爷是要叫她再生个儿子出来!”
“你说什么?!”
赵姨娘惊叫出声,难以置信地盯着顾姨娘一张一合的嘴,好似要把刚刚那句话再给盯回去似的。
可惜话已出口,木已成舟。
饶是顾姨娘也觉得自己说出口草率了些,也难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姨娘扯着脖子左右望了望,有种怪异的鬼鬼祟祟之感。
自打女儿出阁后她就一直这样神经兮兮的,叫人看了就生厌。
一双圆眼从左看到右,又从右晃到左,直把赵姨娘看得烦躁异常。
索性使唤自己的丫鬟翠草和顾姨娘的丫鬟翠银,去凉亭外守着。
若是看见有人来了,就给她们打个信号。
如此顾姨娘才放下心来,刚刚还绷着的脸现下又眉开眼笑起来,真似害了病似的。
赵姨娘狐疑地斜眼盯着她,不知这疯女人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不过若是满嘴疯话还好,她反倒能放下心来。
还能反过来嘲笑她是是万年冷宫待久了,有点风吹草动就出来编瞎话。
可偏偏顾姨娘说这事的时候,煞有介事。
一本正经的样子,半点不似方才的蠢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