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昀与李聿对峙的功夫,赵清珵也匆匆赶到。
他从长阶上走过来,步伐坚定,神情淡漠。
赵昀瞥见了赵清珵的身影,眼底流露出一抹讽刺,是喽,有些人就是命大,死不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长阶尽头的赵清珵身上,但偏偏他却走得无比缓慢,落脚的每一步,都牵着所有人的的心。
赵沐霖紧随其后,在和赵清珵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小声说道:“一会你闭嘴就行了。”
赵清珵抬头,微微皱了皱眉。
赵沐霖:“说了送你一个见面礼,润鹤,今儿啊,你就瞧热闹吧。”
章平帝下榻的行宫前乌泱泱站了一堆人,这动静很快就引起了章平帝的注意。
片刻功夫,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就被人推开了。
“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赵昀为首,李聿紧随其后,他在进殿的时候还没忘将刺客一把提进去。
两人眸光对视到了一块,只见赵昀笑得温润,还贴心地让李聿小心脚下。
李聿走到赵昀边上,与他站的近,说话的声音也微弱蚊蝇,“你猜,今日是谁要小心?”
赵昀掌心早已收缩成了一个拳头,但面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少将军这话,孤倒是糊涂了。孤乃东宫太子,有什么需要小心的呢?倒是少将军,望都不比辽东天高云阔,规矩多,少将军才需注意分寸规矩,免得一步错,步步错才是啊。”
雷声滚滚,豆大的雨珠落在阶檐上,噼里啪啦嘈杂一片。
内殿时不时传来一阵沉闷的咳嗽声。
浓郁的药味昭示着章平帝完全是强撑着身子才举办的这场春猎。
赵清珵和赵沐霖站的远,甚至都看不清李聿那冷峻的眼底究竟装了些什么。
“润鹤,我是真觉得稀奇,你怎么就和辽东的人扯上关系了呢?”
赵沐霖有些艳羡,“那可是辽东李家,润鹤,你这本事当真可以啊。”
望都没有军权,自北周开国,先祖为了彰显对李家的重视,主动剥离了军权,李家在辽东天高皇帝远,说得直白些,那和土皇帝简直没两样。
再加上北周国风重文轻武,军权愈发分散,到了如今章平帝的手上,可以说军中是只认主帅,不认望都官。
对此望都已经没有任何解决之道。
只得更加殷勤地拉拢辽东与密西,表示对军部的尊重与重视。
“辽东五十万大军,说句大逆不道的,这都可以揭竿而起……”
赵沐霖话还没说完,就见赵清珵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小润鹤,咱们都是赵家人,像赵昀那样在装模作样的多没意思,五十万大军啊,我不信戚筠他没有别的心思。”
赵清珵垂着眼皮,神情有些寡淡:“虽说戚筠是辽东大帅,但辽东如今真正主事的还是威北侯,威北侯秉性正直,铁血手腕,只要他在一日,辽东不会乱。”
早在从阿姐口中得知父亲兵败风阙关有疑后,赵清珵便辗转寻春台,将千里之外的辽东摸了个一清二楚。
“英雄迟暮,威北侯如今都快七十了,还能活几年,日后辽东还不是在戚筠手中,我看这辽东啊,怕是要乱。”赵沐霖啧了一声,他的目光落在了李聿身上,“这李聿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日后有苦头吃呢。”
赵清珵沉默不语。
人活着就是在赴难。
从他决定把李聿拉近棋局开始,便没有资格惺惺作态。
“小润鹤,咱们要来比一比谁更坏吗?”
赵沐霖唇角勾起一抹坏笑,“要是你的少将军知道咱们此刻正谋划着如何算计他,回头他还肯搭理你么?”
赵清珵没有搭理赵沐霖的这句话,他只是轻声说道:“宁乐侯,此事不要牵扯到太子身上。”
赵沐霖哼了一声,“这我自然知道。”
“我要一个赵昀有什么用,东宫太子这位置谁稀罕,小润鹤,让我来猜猜,你只是想把锦衣卫拉下水吧。”
这话里头尽是玩弄人命的淡漠。
赵沐霖和赵清珵,一个是被放逐在蛮荒之地无权无势的小侯爷,一个是本该富贵却无奈跌入泥地的罪人之子,一个天生坏、一个心机深,这两人凑到一块,倒也是有意思。
“那日我初入望都,关押我的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谢承。”
“啧,牌面大,竟然都出动了谢承关押你。”
谢承是锦衣卫的一把手,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什么案子需要他亲自出手抓捕犯人了。
章平帝的咳嗽声愈来愈大,赵清珵垂着眼皮,“锦衣卫本该是陛下的爪牙,如今沦落成谁都能吆喝的阿猫阿狗,你说谢承他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谢承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锦衣卫沦落成今天这个地步,到底还是皇帝没用啊。”
自古以来妇人当政,能有什么好下场。
“宁乐侯,麟都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麟都,那就是一块悬在赵氏子弟头顶的肥肉。
第一口咬下这块肉的人,不出点血怎么说得过去。
沉重的脚步声缓缓传来,赵沐霖拍了拍赵清珵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小润鹤,是不是好地方,去了才知道,不是么?”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臣李聿拜见陛下,遥祝陛下金安。”
章平帝坐在主位之上,眼神浑浊地看着跪在底下的一众人,他的手撑着脑袋,喘息片刻后,他缓声道:“平身吧。”
“方才在外头吵吵嚷嚷,吵得朕不得安歇,都在吵什么呢!”
章平帝语气缓慢,但威压的眼风扫过人群,独属于帝王的威仪仍旧让人想要情不自禁的臣服。
“陛下——”
李聿正准备站出来。
就见跪在远处的赵沐霖猛地一声高呼:“陛下!下臣有话要说!”
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李聿眉头微皱,回头望向赵清珵,只见跪在地上的赵清珵脊背挺得笔直,在李聿望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眸光沉静,直直回望了过去。
望着赵清珵黢黑深沉的眼神,李聿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只觉得那双眼中藏满了秘密。
但那秘密,是他从未探寻过的。
章平帝顿了顿。
侯在边上的谢春芳轻声道:“回陛下话,此子是西北宁州的宁乐侯。”
“哦?宁乐侯?不知你有何话要与朕说呐。”
宁州偏远,昔日宁王与章平帝也并不亲厚,因而眼下章平帝其实对赵沐霖并无其他印象,只依稀记得此子是宁王嫡子,待成年后便该承袭父位了。
“陛下,今日春猎,下臣偶与李聿相遇,本想着与少将军一同较量较量马上功夫,没成想行至密林,少将军竟然遭遇了刺客!”
“行刺之人已经被活捉,还请陛下裁夺此事,给少将军一个公道!”
赵沐霖跪在地上,字里行间皆是恳切言辞。
他一口一句少将军,仿佛李聿受了天大的不公。
赵沐霖不过是宁州侯爷,常年不进望都,他的话没有人会质疑。
章平帝原本撑着手的猛地攥住了椅背上的龙头,他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炬地望着堂下所跪之人,他的眸光晦暗,浑浊中又带着精明与试探。
他缓缓扫过所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李聿身上。
章平帝浑厚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李家小儿,此事是否为真?”
李聿顶着章平帝强撑出来的精锐的目光,突然想到了他方才与赵清珵对视后,赵清珵那一抹极淡的笑。
呵呵。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一腔真心,为了赵清珵出生如此,换来的原只是一场算计和谋划。
李聿握紧双拳,只觉得喉头一阵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