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珵昏迷了一天一夜。
腰上的伤因为淋了雨,夜里就开始发炎,整个人都烧糊涂了。
照看赵清珵的小丫鬟被吓得连药都不敢喂,再加上丫鬟们不知道赵清珵的身份,只当他是自家公子带回来的贵客,见赵清珵烧的神志不清,大半夜敲响了李聿的房门。
秋雨料峭,细细密密的雨丝打的人脸生疼。
李聿大步往南客轩走去,院中灯火通明,几个伺候赵清珵的丫鬟神色匆匆,生怕李聿怪罪她们照顾不周,见李聿来了,一个个站桩似的不敢乱动。
“情况如何了?”
“回少将军话,里头那位公子高热不退,奴婢瞧着腰上的伤口都在流脓血。”
李聿皱眉,他一把推开了房门,冷风顺着打开的屋门灌了进来,屋内浓郁的血腥味被冲了个干净。
躺在床上的赵清珵烧的面色通红,因为腰上有伤,所以他是趴着睡的。
李聿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沉声道:“去找大夫。”
他久待军中,这样重的伤,若是稍微没有处理好,日后极容易落得半身不遂。
小丫鬟哎了一声,慌里慌张地往外跑去。
寻大夫也要时辰,李聿只好让人端些热水来,养在府里头的小丫鬟没见过什么世面,见着赵清珵腰上的伤,吓都要被吓死了,哪里敢上手替赵清珵擦拭。
其中有一个胆子小,直接拿着帕子戳到了赵清珵的伤口。
饶是烧得神志不清,赵清珵硬是被疼的发出一声惊呼。
李聿揉了揉额头,“算了,我来吧。”
两头都是事,这边李聿伺候着赵清珵,想让他清醒过来,省的到时候腰上的伤没事,人直接烧傻了。
而那边呢,出去请大夫的小丫鬟抹着额头上的雨水,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少将军,大夫说这都子时了,不上门诊治!”
李聿托着赵清珵的脸,掌下人皮肤滚烫,呵出来的气息仿佛在灼烧着他的掌心。
李聿将赵清珵放在床榻上,双手叉腰站在屋内,片刻后,心一沉,解下腰牌,喊了一声:“石斛!”
扬声道:“拿着我的腰牌,进宫去将给姨母诊脉的御医请出宫来,就说我身子不适。”
石斛有些犹豫,“主子,这样一来就要惊动皇后娘娘了……”
李聿烦得要死,踹了一脚石斛,凌厉的眉眼尽是不耐,“滚边儿去,回头姨母问起来我自有说法。”
眼下人都要死了,哪里来的那么多顾虑。
石斛拿着李聿的腰牌,边往外走边嘀咕道:“主子您不还是仗着皇后疼你,换了旁的人谁敢揽这事呐……”
一个前路不明的逆王之子,换了谁不都撇的干干净净。
也就他家主子敢管,还把人给带回了府,带回府就算了,眼下还大张旗鼓地半夜进宫请御医。
石斛啧了一声,里头躺着的哪位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大抵就是在昏迷前紧紧攥着他主子衣角了吧。
*
秋雨下了一整夜。
一场雨过,望都似乎一夜转凉,连带着清晨时的空气都泛着冷意。
赵清珵醒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纱帐垂着,光影朦胧模糊,他屋子里头安静的只剩挂在火盆上的炉子的烧水声,咕噜咕噜冒着泡,听得赵清珵心底一片安定。
他动了动手指,掀开纱帐。
就见着一道黑色的身影躺在胡床上,身子依靠在窗边,单腿曲着,另一只腿因为无比硕长直接从胡床滑了下来,往上看,长眉入鬓,鼻梁高耸,侧脸如同刀削搬锐利。
赵清珵有一阵恍惚。
李聿?
他发出了一声轻哼,下意识想要撑着爬起来,后背脊梁处被牵扯出了撕心裂肺的痛意。
疼的眼冒白光,再睁眼,李聿就已经站到了他跟前。
赵清珵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终于,他回忆起来了那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
廷杖,暴雨,求救。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刚准备开口说话,只觉得喉头一阵浓郁的血腥味蔓上来。
李聿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闭嘴。”
“听你说话费劲,把伤养好再说。”
赵清珵仰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李聿,黢黑的眼底深沉而又淡漠。
李聿双手抱胸,语气散漫,“昨儿夜里折腾一宿没睡,好歹宫里的御医争气,两回——”
赵清珵见李聿伸手比了个‘二’,“昨儿一天,我把你从阎王手里拉回来了两次。”
“可累死老子了。”
李聿见赵清珵醒过来了,只吩咐着丫鬟好生伺候,便头也不回地离了南客轩。
之后赵清珵在李府养伤的日子里,李聿再也没有出现在南客轩中。
赵清珵还是后来听伺候他的小丫鬟说起,原来那日他被李聿抱回来时只剩半条命,那天夜里若不是李聿果断地让石斛进宫请御医,只怕如今他没死也半残了。
说起这事,小丫鬟知春还心有余悸,她站在床边,一脸担忧:“公子那日的伤势当真可怖,奴婢从未见过有人能伤成这样……”
赵清珵还不能动,只能趴着,他扯了扯嘴角,“别站着了,去院子外头玩去吧,我这儿不用人伺候。”
“那怎么行呢,少将军交代了要奴婢伺候好公子。”春知摇头,眼巴巴候在赵清珵边上。
“你们家将军呢?不在府中?”
“少将军早出晚归,奴婢不敢妄言。”
赵清珵听后,突然道:“还请你给李聿回个话,就说我想见他,问他何时得空,能与我见一面。”
如今他重伤在床不得动弹,阿姐还在宫中,他实在是坐卧难安。
赵清珵想起那日他被押送进望都,风尘仆仆的李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骂他是‘罪人之子’,质问他‘有何脸面苟且于世间’,可到头来,偌大一个望都,唯一肯救他的人竟然是李聿。
秋夜难眠,赵清珵安静地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放置在桌上的烛台,烛光跳跃,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飞蛾朝烛光扑去。
飞蛾扑火,生死已定。
赵清珵低低笑了出来,这和他多像啊,他如今不也是望都城中的那只飞蛾吗,是生是死皆不由己。
笑着笑着,赵清珵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吱呀一声,屋门被人推开了。
带着一身酒气的李聿拖过一条椅子,坐在床边,窗外暗淡的月光有一半洒在李聿的脸上,另外半张桀骜冷漠的侧脸隐匿于黑暗之中。
李聿伸手替赵清珵擦了擦挂在眼角的泪,叹了口气,“赵清珵,我救你,是因为不忍你死在我眼前。你既然选择活下来,这条路有多难走,我以为你早就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