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没回来,这一到家就倍觉亲切。尤其是小玉的那份殷切,因为蒋妈的吩咐,压着心里的那股热情没能回去看大少爷的婚礼,遗憾得不行,这会见林晚回来了,先是拉着她问东问西,林晚也累了,跟她应付了几句。蒋妈就一把拉过制止她,好让林晚休息一会。
小玉脸上挂着仰慕般的喜悦对蒋妈说:“我家少爷可好呢,比苏家少爷可要强一百倍,少奶奶一定也是个大好人。”
蒋妈就笑了:“看把你乐的,这么喜欢你就回去给他做个小,摆脱了这奴才命多好。”
小玉瞥了蒋妈一眼,翘着声音说:“您真是老古董,现在谁还谈奴才啊,都是佣人。我家少爷人是真好,又不是我喜欢他才这么说的。不跟您说了,您老古董听不懂。”
蒋妈就指着小玉的远去的身影说:“噫,瞧这小嘴,丝毫不饶人。”
东江的天气明显比西江热多了,但是家里还是很凉爽的。屋外树影婆娑,屋内有风扇吹着,心情又好,怎能不凉快。就连镜子里的少妇容颜也如微风拂过的菡萏一般娇美而摇曳着,卸下华美的首饰,将金灿灿的珠宝银饰一一抚/摸过了才放进抽屉里的屉格里。
突然,眼睛被屉格小角处泛白的光给刺到了,拿起来一看,是清亚送给她的戒指,还是莹润饱满的两颗珠子,却好像在闪着泪光,流成一片咸海。已经将它放到了心底,而今翻出来,难过伤痛就蔓延开来。
“在看什么?”
看到苏沐进来,林晚慌忙将戒指搁到角落里,心里拍着杂乱的节拍,脸色慌乱中强自镇定地说:“没什么,把首饰放好。”
苏沐走进她,抚/摸着她的脸问道:“明天还要去社里吗?”
要去的,要跟清亚说清楚,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对于清亚也该放手了,就只能默默地祝福他幸福了,心里却有种压抑的难过。只是对上苏沐的眼睛,一切伤怀都会化作烟云,挠挠头,说:“嗯,一回来才发现事情还挺多。”
苏沐听得有趣,便大笑道:“你能有什么事啊。”拍拍林晚的脑袋,在她额上又是一吻,便去了书房忙他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晚就起来了,苏沐却早已去商会了。她也无心梳洗,随便收拾了一下便拿着戒指就直奔坊里去了。又是第一个到,等了好半天大家才三三两两地来。只是没有清亚,卓文媛说清亚今天要去几个学校讲演,恐怕来不了了。
林晚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失落不知怎地又漫上心头来。院子里的小鸡也长大了,无忧无虑地一堆扎着跑,妈妈们老了,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玩耍,也是一脸的无所顾虑。林晚就呆看住了,心里一阵羡慕。本来还有一件好事的,但连写文的心情都没有,更别说敞开心扉去欣赏这好事。一天也就这样白白地过去了,好在这天工作不多,大家也都准备早些回去。
“三少爷来了。”卓文媛的声音忽然带着些微的颤动传了过来, “林晚,发什么愣呢,还不看看是谁来了。”
林晚猛地一抬头,真是出乎意料,苏沐居然过来了。依旧是西装革履,姿态翩然,和众人打过招呼后就径直向她走来。
大家都有些局促了,连笑容都紧绷着脸,除了打个招呼,连话也没了。靖瑶吃惊地看着苏沐走向林晚,随着惊异渐渐淡去,脸上随即涌上不满来,便问他:“三哥怎么今天有时间来这里?”
他表情的不悦苏沐尽收眼底,只是今天心情甚好,并不在意,反而笑着说:“是啊,今天难得有时间了,来接你嫂子。”
卓文媛轻轻将林晚推过去,欣慰地浅笑道:“快去吧。”
林晚沉沉地扑到了苏沐的怀里,惊喜得不知要作何表示了,任由苏沐拉着往外走去,直到听到苏沐和大家作别告辞,才回过神来转身来向众人挥挥手。出来后坐到车里,喜悦中带着疑问地看着苏沐,入眼的唯有他明如朗星的双目和冠玉般的容颜。
苏沐知道她的疑问,便笑着说:“今天带你去个地方。”随即吩咐阿江将车子开到这租界敝巷的深处,那里,林晚和社里的人都知道是贫民窟,一则因为路稍有些远,二则是个不安定的地方,所以大家一直都没有涉足。只是今日跟着苏沐走,心里一点都不害怕,却只是安定淡然,更有一种求知的欲/望在心里翻涌着。
车渐行渐深,流光的夏秋之际,这里却更见萧索了。路旁高大的梧桐树竟然大片大片地脱落着树叶,一片一片孤魂一般地滑落下来。周围杂乱的住房像个鸟笼似的狭小拥挤的监房,破旧的窗户里露出黑压压一群脑袋,向外张望着他们。房子的外面也坐着蹲着人,依旧一大群地潦倒懒散地在那里对他们的车看过来,眼里是吃惊好奇,亦有妒忌隐怒。他们的周围,破布、烂铁罐、碎玻璃瓶洒了一地,衬着他们身上破布一般的衣衫,竟是极致的巧合。
“害怕吗?”苏沐的声音缓缓地传过来,林晚正趴在窗户上对着外面看,对上几个人复杂怪异的眼神身上就一阵寒噤,玻璃是暗的,他们根本看不到她,她却还是害怕,只是更多的是好奇。这里听到苏沐温暖的声音,掉转头来看着他犹豫着,却还是摇摇头。
走到一处更深的巷子里,前面的路很窄,汽车是过不去的。苏沐就拉着林晚下来,拉紧了她的手,带着她走向一处深巷里。这里的风倒吹得很畅快,将那满路的杂物飘得到处都是,周边的樟树迎风胡乱地摇摆着,树下三三两两堆坐着男女老少,衣衫褴褛,面容污秽,形容枯瘦,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他们,疑问的,好奇的,嫉恨的,种种情绪都有。他们身后狭小的房屋周身都是灰黑的,每个四方的窗户都破了有好几个洞。
苏沐看着周边对他们张望的贫民,似是习惯了,继续往前走着,对林晚说:“我第一次带人来这里。”
乡下较贫困破旧的地方林晚也去过,但其实除了房屋简陋一些,人们的穿着简单陈旧一些,身体还是很康健的,环境也还是很宜人的。但是在城市里这样的矮小破旧杂乱的环境、这样一群骨瘦如柴、面容枯槁的人林晚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除了震撼,心里还有一层隐痛,就问苏沐:“这里是你小时候呆过的地方?”
苏沐嘴角划过一抹微笑,声音却带着一份凄然:“聪明,我就是在这里被老爷领回去的。”果然还是她懂他,他心里最寂寞的冷处被温暖起来。
这个问题林晚曾经问过他一次,当时看他面色不豫,知道都是他的伤心事,不想再惹他伤心,后来没不再问,只是心里,又何尝不在追问不在思索呢。而今得到了答案,这样的地方,确实是他小时候待过的地方。竟然是他小时候待过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杂乱破败的贫民窟,是他小时候的家园,小时候的安乐窝。曾经的他也像那边那群穿着破袍,骨瘦如柴来回乱跑的孩子们一样衣不遮体,饭不果腹,整日脏兮兮的,却连能给他一个脏馒头的母亲能给他一个坚实臂膀的父亲都没有。林晚将他的手握紧了,鼓足全身的血液,给自己一个支撑,给他一点安慰。
那边墙角里几个极小的嬉闹的孩子依旧在奔跑着玩着,周边连个看护的大人都没有,心下一疼,又问他:“你父亲母亲呢?”
“不知道,听说自我出生就把我扔在这里再没回来过。到现在依旧杳无音讯,我也不打算再找他们了,现在的社会亲情算得了什么呢,只希望他们能活着就行了。”
林晚有些着急地问道:“那你睡在哪里,有饭吃吗?”
说着,苏沐拉着林晚在街角转了弯,到了里面的一条街上,这条街虽然位置较偏僻,但相较前面走过的街道要整洁一些,房屋虽然也是灰黑残破的,但好得看起来能够让人避风躲雨,暂保温暖。
苏沐说:“有,吴爷是个好人,他收留了我。他们自家都衣食不保,却每顿饭都不肯短了我的,只可惜天意弄人,那样的好人竟然患了肺炎,给病魔活活折磨死了。他死后没多久,父亲就到这里来,不知怎么,那么一群孩子,他就看上了我,就将我带走了。”
“那是他看对了人,他看重你,信任你。”
苏沐看向林晚温柔地笑了,浅淡的微笑后便是一丝忧郁,说:“小时候就在这条街上长大的。没发现这里男人很少吗?都出去干活了,我把商行里的一些粗活交给了他们,好让他们能有钱赚,能养活家人。只是我的能力毕竟有限,那几条街上的人就没办法顾全了,所以他们对我还怀有怨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