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快把手给我。”阿沐蹲在上面,面容带着和暖的笑,柔情似水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林晚伸出手去,紧紧地贴着他的。他将她两手握住,往上一拉。
她有些紧张,但丝毫不慌乱,一阵悬壁般的飞跃,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随着他坚实有力的胳臂进入到他的怀里。淡淡的好闻的薄荷味沁到鼻子里,本来是要沉醉的,却心里一委屈,竟掉下眼泪来。
阿沐给她轻轻擦去泪水,看她那依旧有些浮肿的眼睛好像含苞待放的菡萏一般美得饱满,不禁伸手去抚摸着,柔声说:“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
林晚摇摇头,嘴角的笑容悠然融化开来,心里也顿时舒畅明朗了。给他抚平了西装上的褶皱,心里的惊喜未定,才慢慢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呢?”
“你猜。”阿沐一笑漫过他的脸庞,拉着她就往前走去。
山色越往上走越是葱茏,只是雾气也渐渐大了起来,再往上走,眼前的绿意就渐渐渺远了,雾气浓如云烟,简直要伸手不见五指了,一切飘渺得如仙境一般。再往上走,遥遥地一阵桂花香悠然袭来,初时清淡,再往上就愈加浓烈了,那雾气里隐约可见月白色的海涛在远处怒放,迷离悠远又静默真实。
阿沐一吸一呼全身上下都是桂香的浓密,“这里的桂花倒开得好,香味这么浓。虽然看不清,但就是觉得比三姨娘家的要美。”
林晚就指着对面一座飘渺的山峰说:“是对面山上的桂花,开了一山的桂花。所以那座山又叫储桂峰。”随即一声惊喜流露在她的嘴角划过漫天的雾气:“听,桂香多露裛,石响细泉回。对面桂树上的露珠落在石上的声音这边都能听见呢。我母亲最爱这满山的桂花了,她和叔叔应该是从那山上走上去的。”
阿沐将林晚拉入怀里抱紧,笑道:“你母亲应该喜欢芙蓉才对。”
“你要是跟她说了,回头连芙蓉也不待见了。”说着,林晚又凭着感觉给他指着四方连绵起伏的翠峰说:“那是储维峰,叔叔每次来都要和皈道大师在那里谈上好久。那边是摩崖峰,那边是经阅峰,虽然寺里大部分经书都在山顶藏经阁里,但入门弟子所要习读的大都在那里。”
看着这样的山景,又听着林晚的这些话,阿沐心里对程自明的纳罕惊叹犹自在加深着,不禁又想到昨天他说的话,本来和他心里所想的有几分契合,那话外之音他好像也已经摸到了什么意思,却实在不想去靠近。好在这样的好山好水,手里牵着林晚的手,让他能够在此片刻远离那些纷繁复杂的世事。
山里的鸟鸣百叫无绝,清脆得风铃一般的悦耳,叽叽喳喳喳喳唧唧,伴着穿林打叶的露声,活生生的一曲林间交响曲。呼应的还有呼呼的风声,像是声声低沉的箫的萧瑟声,吹翻了两人的衣角。
脚下愈来愈蹒跚了,腿也越来越沉重了。林晚那吃力的样子愈加镂刻在脸上,站在那石梯半中央,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胳膊撑在梯墩上托着下颔,慢看着迷雾里的青翠山峦,动也不想动一下。阿沐一转头见林晚停住了,猜是走累了,便下来拉了她的手,又是一番鼓励,稍事休息一下,林晚握紧了阿沐的手,跟着他接着往上走。
又过了一个石阶,风渐渐大起来,寒气也越来越浓,竟直扑面而来。林晚全身在微微地发颤,阿沐忙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林晚只穿了件绸旗袍,这会倒真冷得瑟缩了,担心阿沐会冷着,但他的手将她箍得很紧,眼里是不容抗拒的沉静,她不再说什么,却将他身上的凉意化到了心底来默默感受。
阿沐看她身上穿着那天他陪她选的淡紫色双绉绸的长旗袍,紫色最能凸显身材,将她纤巧的身段显露无遗,项上戴着一串蓝水晶项链,闪着润泽的光亮,耳朵上两坠实心琉璃珠坠子,发髻上绾着银针蝴蝶簪子,都是他专门给她挑选定制的。她整个人在这仙境中如初沐清露的芙蓉一般吐露芬芳,让他忍不住看住了,又忍不住托着她的头吻下去。
轻颤电流般划过林晚全身,这吻太过突然,她来不及思索,只有接受它并沉溺下去,沉溺到下一轮更激烈的吻中。他紧紧地拥着她,长久地热烈地吻着。时间过了许久,阿沐的白色衬衣接满了融化摊开的清露,凉意漫过全身,他才停下动作。伸手抚摸着林晚的鬓发,眼里迷离的情愫还未消退,里面都是宠溺的柔情,半晌,又在林晚额上留下一吻,才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峰顶进发。
承源寺建在峰顶,在林晚疲惫到要瘫倒在阿沐怀里的时候,它终于适时地出现在两人面前。这寺看起来已经有多年的历史了,大门和围墙上的红漆大都脱落得一片斑驳陆离的灰红。寺门是相当高大雄伟的,围墙也是很高很蜿蜒曲长,足可见其的广阔宏伟巍峨。两人看到了这敞开的破旧的山门,皆是会心一笑。两脚一踏进去,发现这寺院极是宽敞,布置得很是简单,两旁靠墙处是长得正幽翠的银杏,院子中间是几棵高大壮硕厚实的松柏,而在树荫下,大家一早已经在板凳上坐着休息了。
虽然爬了一山的路,但因为越往上越冷峭了,大家并不热,就只是累得直喘气。程自明看他二人来了,忙笑着向林音黛说:“大嫂,你瞧,我说什么呢,人家小两口一块说悄悄话呢,才不跟我们几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老太婆一起走。”
二太太抿了口白毫,这里听到这话赶紧咽下,黛眉蹙起,脸上满是不悦,说:“人还没老呢,到让你给说老了,话里别带着我,我不爱听。”
大太太大概还没有缓过劲来,脸上依旧泛着红光,脸色很是温和,示意他二人坐下,对阿沐说:“你把衣服给她穿,自己怕是要冷着了。两个人怎么都不长点心呢,也不让个丫头在后面跟着给你们拿衣服。”
林晚将外套给阿沐,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西式对襟短外套,特意坐到母亲身旁,挽着她的胳膊,亲昵地说:“都怪我,全给忘了。”
林音黛回头看了林晚一眼,虽然有些责备的意思,但今天不免温情了很多,这让林晚心里的喜悦又添了层温暖的羽翼。
这里皈道大师出来,让弟子又带了几只茶杯、提着一壶白毫茶出来,给阿沐和林晚斟上。难怪是佛门之地,连茶也要特意用有佛相之气的白毫。
阿沐再一看这位大师,约莫有七十岁了,身体却依旧健朗。盈白的雪眉、雪须甚是落拓风逸,一派风姿凛然,看得出曾经的英武之色。不由得产生敬佩之情。起身以佛家之礼拜过,皈道大师回礼后笑道:“三少爷不必客气,随意就好。”
程自明呵呵笑道:“大师就直呼他阿沐好了,年轻人,没必要跟他拘礼。”
大师看着程自明摇摇头,温和地笑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拘大礼。”
说着,也就到了中午,皈道大师特意准备了一桌素菜素饭,山里的野味配上简单清淡的佐料,味道不腻,却极为清香。吃完饭,再一品白毫,口感醇厚回甘且没有涩味,可驱散山里的霜冷,更能延年益寿。
略一休息,大师便带着众人在寺院里游览,其实主要是带阿沐参观。这承源寺年代真是久远,传说是唐天佑年间始建,中间经过不少动乱和战争几经遭到摧毁,后来明朝景泰时期又重新翻修,而今的面貌基本是从那留下来的。只是年代也够久远,不管是外面,还是大院内,圜墙庙宇屋瓦都已经沧桑陈旧了,就连银杏、松柏、青竹、芭蕉都透漏着时间的张力与积淀。只是院落的宽敞庙貌建筑的伟大壮丽却平添了它的博大与精深,且都是用的是极好的黄松材料。各大殿或大或小无一例外供奉着佛祖的神龛,在年轻人看来,这御碑佛像多少渗着一些阴森的气息。而在一个偏殿的一面残旧的墙壁上,醉墨淋漓,还题有不少前清民国过路高官或富商的手笔,或诗句或对联,有为自己仕途或生意的平顺而沾沾自喜的,也有仕途坎坷却顽固自尊的前清遗老的愤世嫉俗之作。不管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此提笔的,皈道大师都一一宽宏地接纳了。
这里走到程自明手笔处,草书写得甚是有力度,气势贯通,很有黄庭坚的笔力。上面题道:“悠然,随心,随性,随缘。”阿沐想,这倒也真符合他所看到的程自明,不管是家里的手绘丹青还是外面的血性嗜杀,都是由他内心的性情所起,随心,随性,再这样一想,他将此八字题在寺院里到底还是与佛门的一心向善有悖。
这里皈道大师就语重心长地对程自明说:“你这戾气还在你体内激荡着,离这八个字的悟道还远得很。”
程自明有些不满地说:“你说要我忍,我这次是真忍了,怎么又不对了?”
大师却笑了,面容甚是和朗,“你若真忍了,也不会在此跟我跟佛宣泄了。”又念道:“一念妄心才动,即具世间诸苦。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念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
程自明听这几句禅语,心里悠然平静了许多,慢慢地思索着说:“那再给我几个月,我再悟悟。”
“我就等你真正悟开了,和我一起做个布袋和尚,虚空无挂碍。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