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派人去问了,但都说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而且……穆大厨自己说叫我们不必在意,只做好菜就是了。”
小厮看着赵锦脸色,小心翼翼答话。
这下赵锦的脸色难看全转向了穆云笙,等她一个解释。
穆云笙合上账本,弯腰将账本收进柜中,直起身子云淡风轻道:“有什么好查的?那些人说的本就是实话。况且就算这群少爷小姐听了闲话,心里嫌我做的菜脏,嘴上不照样忍不住,要派人来整席整席地买回去么?”
只要有银子进账,有底气傍身,她就有资本不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而叫他们就算心知肚明、嫌弃她是个入了贱籍的下人,也耐不住馋虫来买她的账。
“况且若我查出这背后指示的人不是来自别的地方,是来自仙客来的指示呢?那时我若报给公子,公子又当如何?”穆云笙直视着赵锦的眼睛,脆生生问道。
她最后一句话着实问得出格,赵锦本来渐渐好转的脸色又阴沉下去。他曲起指节叩了叩木柜台,周围的小厮都感觉到一股低气压的存在,不由纷纷退了几步。
“穆云笙,我以为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在我手底下做事的人心有歹念,拉帮结派,互相来我这里告状。”
“我不是告状,只是陈述事实。公子是聪明人,我得利越多谁脸上越难看,公子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我也以为你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听聪明人这句话。”赵锦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能拧出水来,小厮们早躲得远远的,这动静害的大堂里离得近的几桌客人也窃窃私语,纷纷侧目。
赵锦终究保有一分大家公子的休养,不愿在此处与穆云笙吵起来,他不耐烦道:“我派人打听过你的过去了,也知道你在穆家的事。你与穆家的恩怨纠葛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是你和穆振嘉的关系再不好,我也不希望你以此为理由猜忌仙客来。”
这话在穆云笙耳中听着,简直是一种羞辱。
赵锦轻飘飘的一句“恩怨纠葛”就把她与穆家的人划到一边去了,很明显,赵锦到今日都认为穆家的事决不是穆老太穆老爷或穆云笙一方的不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穆云笙在穆家受的苦痛与折磨,只是认为这是一些无关紧要、无关他生意的“恩怨纠葛”。
好一句恩怨纠葛。
“顺带好心提醒你一句,仙客来的账我今天上午也去查了。”赵锦临走头也没回给她抛下一句,“有些账,不是写在纸面上就一定能收回来的。到月底,我只认白花花的银子。”
穆振学的到来,真正出乎穆云笙意料。
他这个四叔当初便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对林氏多有不敬,因此她才在离开穆家的时候选择顺带踩了他一脚,让他染上赌债。本以为离开穆家后,她便再也不会见到这人了,谁知穆振学却找上门来,向穆云笙求一个糊口的差事。
“当初是我不好,染上赌债,害的家里卖了你还我的债,这都是四叔的错。”穆振学满面羞愧地站在桌边抠着手指,也不敢抬头看穆云笙,只结结巴巴地提出恳求,“只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现如今也发达了,侄女,我不怕你笑话,好歹看在你父亲和我兄弟一场的份上,给我一口饭吃也好……”
穆云笙思忖了一阵,缓缓开口:“四叔,酒楼原不是我的,你若有心向善,我也只能勉强给你个位置,叫你在这里端盘送水。这样也使得么?”
她有心为难穆振学,也有心看看穆振学向善的决心。以往在家吃喝嫖赌诸事不管的撒手魔王竟然要做端茶送水的仆役,穆云笙是不信的。
穆振学竟然忙不迭点头答应了。
“不拘做什么呢,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一口水喝,饿不死便好。”
这下穆云笙也没有拒绝他的理由了。穆云笙想了想,又提出最后一条条件道:“你既然有心学好,我不拦你。只是从今往后,你若知恩图报,就替我多照顾照顾我母亲和我弟弟,明白?”
穆振学迟疑了一下,点头:“……镇上离村子不远,我会经常回去住的。”
穆云笙转头吩咐仆役:“带这位穆爷去后院收拾一处住的地方。不必顾忌他和我什么关系,当普通小厮待就好。”
仆役点点头:“穆爷,请吧。”
穆振学跟在仆役身后下去,临走犹豫了一下,又反身对穆云笙道:“你母亲林氏和你那弟弟,这几日在家过得很不好……老头子对他们又打又骂的,还跟他们说你是飞黄腾达了,翻脸不认人了。”
穆云笙心里一阵针刺刀割般的难受,却什么也不能做。她问道:“这几日他们不是经常去赵府门口讨钱么?还有从我这里拿走的钱,都用来做什么了?”
“还是从前那样,喝酒吃肉,动辄打骂。”穆振学有些心虚的瞧着穆云笙脸色,“你弟弟前几日天气转暖时,旧病眼看着又犯了,老太太就又骂他是病秧子,还说当初就该把他扔到尿盆里淹死。林嫂子要拦着也拦不住,脸上吃了好几个耳光……”
穆云笙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眼眶一阵发酸。她不想让仆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转头挥挥手:“好了,带他过去吧。”
直到穆振学和仆役从大堂的后门离开,穆云笙才抱着胳膊慢慢沿着柜台后的板壁坐下来,眼泪本来已经在眼中打转,又被她仰头憋了回去。
“再忍一忍。”穆云笙低声对自己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反正他们也没有多少好日子过了,就姑且让他们嚣张几日。”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穆老太穆老爷的所作所为,她会用几百倍的恶毒手段去偿还。是的,哪怕被周围的人误解也无所谓。
如果轻易放过他们,她穆云笙不仅对不起雪地里哭喊的母亲和高烧的弟弟,对不起“穆云笙”九泉之下的父亲,更对不起几乎被剥夺了一切尊严、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