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夏天了，今年雨下的有些绵，弄堂外有棵大槐树，树叶啊小花啊就交杂着被打下来，铺了满满一地。我难得出去，幸亏周围没什么人，清净的很，偶尔有那么一两声的蛙叫，混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噪声，倒不让人觉得厌倦。

我看见A的时候，他高高的个子，瘦削的身体勉勉强强撑得起那一身衣服，松松垮垮的。可他很干净，寸头，一笑还有虎牙，整个人痞里痞气。估计A比我大吧，不然怎么那么高呢，我也只是看了一眼，并不记得弄堂里有过这么一个人。

小镇下过雨，空气还算清新，我正要走，却见A叫住了我。他用的普通话，感觉说话声音里的笑声都要溢出来，他说“喂，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你过来。”。我有些愣，挪了半天，离他还有点距离。他可能是有些不耐烦了，大步朝我走来，“怎么笨笨的啊……”他拉起来我的胳膊，把我往槐树下面扯。其实他抓的我有点疼，可是我闻见他身上很好闻，一种，不知名牌子的洗衣粉味道。和我家里的不一样，他的一闻就很舒服。我感觉我的心呀，就砰砰的跳，可能我的脸此刻正涨的通红吧。

他估计发现了，只见他盯了我好久，久到我把头狠狠地低下，我雾气的眼睛只是盯着我的裙角。

“你是城里来的？”

是问句，我用的别扭的普通话说出来。我本来不会，看电视上都这样说，也似乎有点印象，只是说的没他好听。

“算是吧，你帮我守着点，我看这树上有个蜂窝，来人了你就喊我。特别是…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或者红裙子的女人，记住了吗？”

我想问什么是西装，但是他已经扭头了，抱着树就往上爬。下过雨的树有些湿滑，一下子就把A的衣服弄脏了，藏青色挂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突兀。

“脏了…”

他冲我笑笑，然后又往上爬，爬到一个树干交叉的地方，他一撑身子，就跃上去了，离那个蜂窝只有一米远。

在那之前，我只知道蜂窝里面会有蜂蜜，我不知道蜜蜂是什么东西，我不爱出门，见人就焦灼。而且小时候身体坏，隔三差五的生病。

“你小心一点儿……”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女孩子天生就有预感，又或者担心他会不会摔下来，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这句话，随之而来的是蜂窝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莫名其妙的嗡嗡声。

他顺着树滑下来，然后一跳，安稳的落在地上。

“看吧，我就说没事。”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不算揉，单纯是，没有力道的拍了拍。然后捡了根树枝就要去戳蜂窝，还没戳到，我只见从蜂窝里面钻出来好多小黑点，他扔了树枝就拉着我跑。他跑的快极了，感觉我要飞起来了。

似乎我连这件事情的原委都没搞清楚，就晕晕乎乎的被拉着跑了好久。他大口喘着气，而我一张小脸憋的不行，白皙的手臂上面还红了一片。我把手臂往后偏了偏，防止他看到。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莫名其妙，不想让他看见。

他直了直腰板，爽朗的笑，“哈哈哈哈刚刚差点就被蜜蜂蛰了……还好咱们跑的快啊。”

我盯着他，不说话，额头上微微渗出的细汗将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黏在一起。然后我大概是缓个差不多了，有些怯懦的开口：“咱们……为什么，要跑呀？”

他看着我，脑袋一歪，大手就拍着我的脑袋。“不跑，你去喂蜜蜂啊？”他歪着头，似笑非笑的，虎牙一漏，眼睛一弯，我和他对视，一眼万年。

后来，我和A坐在田埂上，头顶就是蓝蓝的天。“你不是城里来的吗，咋还那么野啊？”

和他身上的衣服不同，我的白裙子是洗的发白，他的衣服尽管粘上了藏青又有点泛着油光的树渍，可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廉价，反而在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高级慵懒感。他仰着头，双手撑在身后。“新鲜嘛，怪好玩的。你多大了？”

“十三。”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家在哪？”闻声，我指了指远处的那块红瓦的屋子。那里的屋子连成一片，三三两两的紧挨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弄堂简直像迷宫。我知道他一定不知道我具体指的哪一个，好在他也没仔细问。

后来A问了我好多问题，他问我就答，第一次我觉得和别人在一块，似乎也可以很轻松。

A是来看姑姑的，他的家原本在城里市中心，听A讲他家里的墙是白的发光的，地上铺的是瓷砖，屋顶是平的，每个卧室都有空调…他说的我晕晕乎乎，不知道是真是假。

A又领着我去抓鱼，拉着我趟了水，我的裙摆就被弄湿了。一大片水渍，耷拉着。我急了，拎着裙子就出来，就撇着小嘴哭。我边哭边往回走，好像心里面有多大的委屈。A在我后面跟着，他蹦蹦跳跳的没个正经，不时过来贴着脸说什么“好妹妹哥哥错了好不好，别生气了哥哥给你买糖吃，好不好啊？”

我哪里见过这种亲密的话，脸就羞的通红，A还以为我是气的，又求饶了很多回，说了好多我没听过但是好像又很爱听的话。

“妈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我不知道说什么，扔给他这句话。

“我可不是别人。”

他领着我就去了镇上的超市，不是小卖部。A说小卖部卖的糖不好吃。

自行车是偷的一个大爷的，后座有些高，我好不容易的上去。

他要我抓紧他的衣服，别摔倒了，要是骑得快了喊他停车。然后他就蹬着车，骑得飞快，嘴里面还吼吼的喊着，生怕别人听不见。我的脸烧的烫急了，感觉他骑得摇摇晃晃，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似乎停了。“十三十三，到了，睁开眼睛啊。”我伸腿，踮着脚够着了地面，一种突如其来的安全感从脚尖钻满全身，来自大地的，平稳的，周全的温柔。

进了超市，明晃晃的白炽灯照的各种商品似乎都发着光，一排排的货架，整齐的东西，还有店员亲切的笑容。那是我没见过的，我好奇，也觉得神奇。A推着我往前走，来到一排零食的货架。架子是白漆刷过的，摸着冰冰凉凉的，明明是夏天，可这屋子里面凉快极了，尤其是从刚刚进门那刻。A挑了几包糖块，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它们是穿着漂亮衣服的糖块，每个都小巧精致，看着就像艺术品一样。

“喜欢什么味道的？”

“草…草莓。”

A点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拿了几袋粉红的糖块拉着我就去结账。他们结账用的是一个类似于黑色小盒子的东西，还会响，滴的一声，“26。”

吓得我赶紧抓紧了A的袖子，他也许是没感觉到，从裤兜掏出来钱就付了。钱还挺新，是一张二十，一张五元和一张一元。五元那张有些皱，看着有点湿，也许是抓鱼趟水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出了超市，我手里紧紧抱着这几袋糖，感觉这是我的全部一样。“不用一直拿着啊，我又不抢你的，放前面车筐里面就行了。”我不回答，或者说我不知道怎么样回答。我觉得这些东西珍贵极了，似乎对于我来说，不是用来吃的，就是用来抱着，奉着。

受宠若惊。

他见我不说话，也没强求什么，又一路颠婆的回去。我看见路两边是高高瘦瘦的路灯，此刻已经点亮了，再往后一点是一排排的小树，个个都长得枝繁叶茂的，一片片浓荫连在一起，像被哪个画家泼上去的黑墨水。

毕竟是傍晚了，远处的天空有那么几丝的云彩，A骑得快，风就轻轻的吹起我的发丝和我的裙摆。裙摆上的水渍已经干了，少年衬衫被风吹的飘了起来，东边天空已经出来了一颗星。这一次，还是那个摇摇晃晃的自行车，还是那个狂妄肆意的少年，还是那个晕晕乎乎的我，却觉得世界安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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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只剩心跳的声音。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不敢用力的呼吸，因为我害怕这是梦境，不小心会惊醒”

今天是啤酒味的晚风和梅子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