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做治愈魔神那会儿还是个叛逆的，抓猫逗狗上房揭瓦无所不能，根本没有现在翩翩君子的模样
就是这么一个猫嫌狗憎的，还能在魔都横着走，用脚想都能知道他后面有人
“因波斯，最近有些过分了”
魔皇宫内，玄都立于王座之下，蔫巴巴地自己揪着衣角不说话。那时魔皇宫的王座是一块巨石，让玄都坐他都嫌弃冰屁股
“你自己看看多少人来参你的”
王座之上，是当今魔族帝皇，巴尔。此刻他两指间撵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写满了对治愈魔神的控诉
玄都不说话，蔫头耷脑地踢着石子，大有一种死不认错的架势在。见他那副模样，巴尔顿觉好笑，当即便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标准的课文朗读
“去年十月份拔了亚斯塔禄家的花草，十一月份私自跑出魔都去了人类地界被人拐后一巴掌劈塌了某地的魔法殿分殿，今年二月份把菲尼克斯翅膀上的毛薅了，七月份强迫瓦布拉非让人家给你做陶瓷……”
玄都两眼一闭啥都不听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
“事事有大哥兜底，臣我自然用不着考虑那么多”玄都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抬眸望向巴尔。“亚斯塔禄那家伙懒成那样，院子里的杂草都快给那珍惜花种挤死了……”
“……”
巴尔试图和他讲道理：“那也是人家家里的事，你跑过去给人家花拔了算什么？”
玄都大言不惭，手里的扇子快摇出残影了：“那只能说明我很热心，看不得他家花半死不活”
这就是你直接把花整死的理由？
根本不能和这家伙讲道理。巴尔头疼地挥挥手，玄都立刻退了出去，头都没回过一次
“……”
这魔神皇谁爱当谁当，没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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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魔都里传闻，魔神皇陛下似乎和治愈魔神闹掰了
大多数人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隐秘的兴奋和不屑，就因波斯那破人缘，一旦陛下不再偏心魔都里的仇家能把他撕的渣都不剩
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地把这个问题摆在巴尔面前
没人愿意去拿闲话触魔神皇的霉头
两个当事人，一个整日在魔皇宫处理囤积的文件，一个留在家中，再没出过门。这期间有不少魔神向玄都递了拜帖，但是他一个也没回
于是玄都在魔都的人缘更差了
“主君为什么不把话说开……”
兔魔端着茶盏，立在玄都身后。他身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此刻更是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但胆小怕事可不会有好结果，他也只能打起精神来打探消息
“说开了有用吗”玄都拿着茶杯在手里转，看着里面碧绿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陛下可是逆天魔龙，最注重尊卑有序”
“我的学说呈到魔皇宫的桌案上那么久，他能忍到现在，倒也是大哥脾气好”
兔魔快抖成筛子了
“算了”他从摇椅上直起身子，将茶盏放在兔魔的手里。“天凉了，回吧”
他这一身傲骨，怎么可能因为道不同而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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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即将来临，人魔两族的关系一触即发
“此次势必攻入联盟内部！人类必将灭亡！”
周边都是这样的呐喊声，玄都展开折扇覆面，悄悄打了个哈欠
又是这种会议
“不如让陛下带领诸位魔神一同进攻，此战，魔族必胜！”
不知是谁开了这个先河，附和的人越来越多，玄都悄悄把扇子往上移了移，在伪装后悄悄阖上了眼睛
“安静”
巴尔伸出手，轻点了下桌上的舆图。他额前一缕黑发垂落于胸膛前，目光微冷
“我不求灭亡人类，我的目的不在此处”
玄都睁开了眼
透过扇骨，玄都看到了，巴尔正在看着他
“此行，我只要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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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大战过后，玄都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他不记得当初战况如何，就连后来有人问起，他也只是依稀地记得零零碎碎的场面
比如，攻入联盟内部后，惨绝人寰的叫嚷
比如，在战场上，堆积成山的尸体
比如，一道从天而降的金光，和护在自己身前的黑影
他真的记不太清了
那时，有好多道光柱自魔神柱脱离，还有很多，他从未见过的冠冕——那些同僚的，尸体
“人类还有后手！撤回魔都！……”
不知道是谁的喊声，他此刻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昏昏沉沉间，胳膊被人猛地拽住。玄都浑浑噩噩地抬头时，刚好看到那把通体乌黑的剑
“走”
是幻觉么？
“走啊”
他动不了了
后颈传来一阵刺痛，自那以后，玄都的记忆线完全中断
意识消失之前，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拽着，狼狈地踏过了千里土地
可是他真的，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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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战，是魔族伤的最狠的一次，纵观后面的七千年历史，魔族再也没有如此狼狈过
七十二个魔神，有五十余位战死，余下的十八个，也都不约而同地有了致命的伤患
“我当日，是怎么回来的？”
“回主君的话，是陛下带您回来的”
头疼
扇子一合，玄都狠狠地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可是里面还是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
“……被埋伏了，肯定被埋伏了”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而去。“魔都肯定有内鬼，不然不可能……”
手脚不听使唤地发软，玄都忽地撞上了桌案的角上，立刻一个趔趄，及时扶住了门框才没有摔到地上
“怎么可能……”
伤亡怎么可能如此惨重？
胸口处传来的钝痛，还有胃里的翻天覆地。他扶着门框干呕了几下，接过兔魔递过来的茶水方才好了些
“我要，见陛下”
“主君您冷静一下……”兔魔扶着他，红着眼眶抽抽涕涕，还在用尽吃奶的劲儿拉玄都回来。“陛下伤的也很重！黑龙禁卫军已经封了魔皇宫不让别人进入！您进不去的！……”
陛下……伤的也很重……
一阵天旋地转后，玄都扶住墙，好不容易眼前的一片迷蒙清醒了些，视线又开始模糊了
一行温热自上而下，划破了平和的表象
是谁？是天谴的计策吗？诱敌深入？
是魔都的内鬼给出假消息，重创他们的吗？
还是从始至终都是人类的计划，根本就不想要两族和平？
哪里还重要呢？
哪儿还重要呢？
时间太久了，玄都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以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耍过小性子了
他真的，没有那个资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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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到魔神皇密令入宫的那晚，好像是个雨夜
黑龙禁卫军身着黑铠，敲开了玄都的屋门，说陛下密令。已经很长时间没接过密令了，玄都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反应，便跟着他们，趁着夜色入了魔皇宫
现如今，各个魔神不但大部分继承人已经上位成为二代，连排名都有了很大的变动，玄都快记不清谁是谁了。魔族正在朝好的方向变，似乎一切都过去了
魔皇宫内还是烧着炭火，室内温暖如春
巴尔披着黑色的披风，他没有坐在王座上，而是盘着腿坐在床上。他的脸色比起之前似乎苍白了不少，但暖和的烛光映着，却也多了几分人情味
“坐吧”
巴尔披着那身过于宽大的衣服，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给玄都腾出了地方。后者站在原地没有动，举着烛台，不发一言
“怎么生疏了？”巴尔笑了下，招手示意玄都过来。“坐下呀，一会儿该来不及了”
来不及？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缓慢升腾，玄都的瞳孔蓦然放大，手指一松，当啷一声，烛台掉落在地
“捡起来，快，着火了就不好了”
面对着他的催促，玄都这才如梦初醒地弯下腰捡起已经熄灭的烛台，木然地走到床上，机械地坐下
“我问你，错了没”
他没有用“本皇”来自称，玄都本是不在意这些的，可是这话在此刻，总是莫名地刺耳
“臣不懂哪里有错”
玄都垂着眸子，不去看一边的兄长。巴尔以拳掩面咳嗽了几下，却也没说什么
“魔族只为了天谴与人类开战，死去的生命何其无辜，难道因为天谴一个的命，就要让这么多生命陪葬吗？”
“臣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人魔两族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话，为什么不能把对付天谴作为首要目标而是忙着窝里横”
他一口气说了很长一大串，巴尔都没打断，反而温和地倒了杯茶给他润嗓子
“陛下肯定又要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玄都没接那杯茶，坐在床下面，不去看巴尔。“臣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玄都紧皱着的眉头松了些，继续趴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不识字”巴尔的声音自后方响起。“你且上来，给我写个字”
玄都磨磨蹭蹭转过去，巴尔伸手，将茶盏放在两人之间。“写，武，应该是武器的武”
玄都用手指蘸了那杯茶，在床榻上写起来
“看到了吗？”
巴尔轻推了下玄都的肩膀，后者陡然愣住，望着自己的手指，未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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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没文化，不懂什么金钱文字的概念，玄都作为七十二魔神中唯一还算有文化的，巴尔哪怕点一点，也就透了
武，拆开来，念“止戈”
“谁不想天下太平？谁不想安稳度日？”巴尔直起身子，将玄都从地上拉起来。“可你扪心自问，玄都”
“天谴不死，我们就会死，魔族百万的族人，他们才来到这个世界多久？”
“人魔两方的战争，从魔族降临圣魔大陆开始就纠缠不休，甚至闹到了如今血海深仇见者必杀的地步。这个时候，去和他们说，其实还有脱离于人魔两方的第三方在操纵这一切，谁会相信？”
是啊
谁会相信
“不过是那些神祗，拿来对下面的生灵所谓的交代罢了。你不想做棋子，你做的了主吗？”
巴尔从床上站起身，他赤足下榻，陪着玄都一起来到窗前。外面的雨还在下，甚至有越来越大的势头
“我撑不了多久了，大约太阳升起的时候，你我就会诀别”
他蓦然说出这句话，抬手接住窗外细细的雨丝
“还不明白吗，并不是你的学说无法实现，而是太过理想，他们不信”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两人苍白的面孔
“……他们不信，那你呢？”望着眼前与之前气势大不相同的人，玄都骤然发力，狠狠捏住了巴尔的腕骨。“你也不信吗？你也不信我吗？”
“……”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布满了脸庞。他发丝散乱，随着窗外的狂风而四下纷飞
“我信的”
玄都听到了他的声音，轻和至极，就犹如之前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二人坐在一起，吹着晚间的凉风时一样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可是我，等不到了”
“我听你说过，要去种竹林。等到真的种成了，记得来告诉我。来年春天，我第一个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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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巴尔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
千年后的某一天，自己的继承人已经继承了他的位置，成了治愈魔神。不但把他的烂摊子治理了，还把兔魔一族的事儿理得井井有条，开始带魔族的小崽子了
彼时他被太子硬拉出来，软磨硬泡地讲故事，好好的课堂莫名其妙成了故事会
“永恒与创造之神印王座可是大杀器”玄都躺在摇椅上，刚想把扇子打开就被一边的冷筱早一步抢过去给他扇风。“可能是因为这个死的吧，毕竟他被重创了”
“你不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玄都睨了一眼不远处借着竹子隐藏身影的几个黑影，轻笑一声，抢过冷筱手里的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头
“老祖宗的事儿，少打听。魔神皇来了，你们不回家吗？”
冷筱吐了下舌头，一手拉着阿宝一手拉着皓晨，跟簇风似的跑了，皓晨顺便还扯了下枫秀的袖子
“我不想种竹子了”
等到人都走光了，玄都才跟因波斯说起这事儿。后者听了后干笑一声，举起满是泥土的手和种了一半的竹子
“爹，祖宗，你又有想法了”
“我想——种桃花”玄都从摇椅上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路过因波斯的时候还好心地给她清理了下衣服
“我决定了，就要种桃花。我死了之后，给我埋桃林里”
因波斯打了个寒颤，赶紧回头去看他。结果刚好一阵风吹过，片片竹叶掉落下来，遮住了她片刻的视线
还好，因波斯听觉向来敏锐
“来年春风起，我要开在第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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