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沈淮初觉得如释重负。成绩进步了,回家终于不用再支支吾吾的了,一想到这,便觉得浑身轻松。
“妈妈,我回来啦!”少女轻快甜美的声音传出。关上门环顾四周一看,视线定格在沙发上躺着的一位中年男人,男人听到喊声坐起来,眼角洋溢着笑纹。“闺女回来啦?”
沈淮初愣了愣,随口回道:“啊…”说完便抬腿往厨房走去。巡视一番后发现没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妈呢?”
“出去买菜了。来,过来闺女,让爸看看,都好几天没见着了。”
沈淮初局促地走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这个中年男人叫沈旭天,是沈淮初的父亲。常年在外面混黑道,不经常在家,更别说让孩子体会过什么所谓的“父爱”了,至此,沈淮初与父亲的关系比较紧张,虽然沈旭天对他这个女儿是宠爱有加,也未曾怎么打骂过,但终究还是抵不过要从小陪在孩子身边。俗话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大多数家庭的女孩子都是跟爸爸亲,但沈淮初跟他父亲就很不亲,像对待陌生人一样,连说话都觉得不好意思。
沈旭天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身边拽了拽,又双手抚摸着她的手。“闺女,想爸没?”
对于从小就感到陌生的父亲,再加上对于异性肢体接触的反感,这一举动让她深感难受。她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裤子,使劲地咬着后槽牙,努力地忍受着被异性抚摸这一令她窒息的感觉。她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一个字:“嗯。”
沈旭天和蔼的笑了,随后用手捏了捏她的脸。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沈淮初知道妈妈回来了,终于可以打破这一僵局,她起身上前。
“诶?回来啦!”周容看见她应声说道。
“嗯,妈妈都买了什么啊?”她边问边帮妈妈拎过袋子。
“买了点菜,还有水果。唉!这一天可累死我了。把这水果先放那桌上吧。”
沈淮初随手把水果放在桌上,紧跟着妈妈进了厨房。“现在要干嘛呀妈妈?”
“你爸这又要吃饺子,说包牛肉馅饺子!”周容没好气地愤愤说道。
话音刚落,客厅便传来声音:“这买的什么东西啊!这橘子这么酸!要我说你买东西啊就是浪费钱!”
“你会挑你可去买啊!一天天啥也不干吃都堵不上你的嘴,成天就知道不着家在外边混!”
沈淮初中途碰了碰妈妈,示意别跟他硬碰硬,奈何周容可不是个善茬子,沈旭天说一句,她能骂十句!她可不是个会服软的主,早已经被他折磨得刀枪不入了。
沈旭天铁青着脸走到厨房门口,破口喊道:“不是你哪来那么多理啊?啊!我说你说的不对啊!”
沈母自然是不甘示弱,扬头就对他喊。
听着这熟悉的令她发指的吵架声,沈淮初终于忍不住怒火:“不是你们吵什么呢!我还在这呢!”嚷完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大力地关上门。
本来想着跟母亲分享成绩进步的喜悦,谁知天公不作美。以前想着,或许等自己大一点了,爸爸就能好一些,不会再把他那在外边混的脾气搬到家里来,现在看来,无论是对谁,都不能抱有太大的期望。
自己的情绪并没有让屋外二人的吵骂声停止。沈淮初靠在门上,闭着眼睛,听着外面嘈杂刺耳的吵骂声,她愤怒,恐惧,浑身颤抖。她默默地喃喃道:“难道还嫌伤害我伤害得不够吗?”
自她记事起,她的脑海里就一直是爸爸妈妈吵架的画面,从来都没停止过。她的童年,也一直是在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度过的,是在唇枪舌剑中度过的,那每一分,每一秒,都令她痛苦难耐。所以,她是没有童年的,每当她想要努力回忆她童年时的美好画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能想起来的只有那一帧帧令她惶恐万分的激烈场景。
沈淮初的母亲周容是远嫁到嘉安的,通过亲戚介绍,20岁便嫁给了沈旭天并且有了沈淮初的哥哥—沈涣南,那时的周容年轻,漂亮,能说会道。而那时候沈旭天家境不错,对她也很好。周容很早便不上学帮家里干农活,当时年纪轻轻的,对结婚这个事没有概念,想着只要不再干农活种地就行,谁知这一脚就迈进了深渊,不想吃干活的苦,就得吃婚姻的苦。老天在这一点上很公平!
嫁过去后,沈旭天一直在外面混黑道,全然不顾家里的老婆孩子,而沈旭天的母亲也因为自身家庭条件较好,觉得是周容高攀了他们家而看不上她。当初这门婚事是沈旭天的父亲订下,儿媳妇也是他父亲看中的,她再不同意,也没法说了算。
而周容那些年可谓是社会阅历丰富,什么都干过,开过理发店,饭店,服装店,化妆品店等等,最后是开了一家美容院。但尽管如此辛苦,周容依然把孩子带在身边,陪伴着孩子长大,这也就是两个孩子都跟妈妈更亲的原因。
只是如此坚韧能干的母亲在婚姻上却也受尽了委屈,结婚这二十多年,几乎就没消停过。沈旭天总是不着家,一回家也没有好脸色,每次过节过年高兴的日子,总会掀起一场“大战”,那时还年轻气盛,慢慢地也不单单是唇舌之争,他甚至还会动手打人,拿坚硬的皮鞋砸,椅子砸,最严重的一次还拿刀出来吓唬她。两个孩子从小看着这些画面长大,阴影可想而知。也因为这一点,两个孩子从来都没叫过他一声“爸”。
还记得小淮初五六岁的时候,她看着妈妈边做着家务边跟爸爸吵架,沈旭天气急了拿着自己的牛津皮鞋向周容砸去,小淮初吓得嚎啕大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哭着一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跪在沈旭天的面前,罕见地叫出了那一声“爸爸”。
“爸爸,求你别打妈妈。”小淮初声嘶力竭的哀求并没有得到他的理会。而这一天,也成为了小淮初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深深的烙印在她心里,变成一道伤,一道疤,一道即便结了痂也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爸爸那凶狠的神情。
那时候她总在想:为什么爸爸那么凶?为什么爸爸总是要跟妈妈吵架打妈妈?为什么爸爸每到逢年过节这个该高兴的时候就会和妈妈大干一架?为什么总是在爸爸的脸上看不到笑容?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妈妈很相爱?为什么我没有一个温馨的家庭?
这些问题沈淮初到现在都没能找到答案。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不再期待过节日,甚至害怕过节日,因为一到这个时候爸爸妈妈就又会吵架了。她甚至害怕爸爸每一次的到来,爸爸不着家的时候她才会轻松自在一点,她害怕爸爸,害怕看到他那张凶狠的脸。
记不清多少次了,妈妈跟爸爸吵完架,边抹着眼泪边给她做饭,做完后妈妈就躺在床上哭。也记不清多少次,妈妈买醉蹲在路边痛哭,晚上躺在床上哭得泣不成声,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更加记得,爸爸总是几天几天的不着家,一回家就睡大觉,什么也不干,所有的活都是妈妈在干,做的饭不称心了他又会破口大骂,爸爸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绷紧了神经。还有她年龄稍微大一点后,看着别人来到家里,爸爸跟他们打架,那个时候她真想跟妈妈说:“妈妈,你跟他离婚吧!”真的好多次都话到嘴边了。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每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生活了。每天都绷紧了一根弦。
后来也正是因为家庭的原因,给兄妹俩的性格带来不小的变化。随着年龄慢慢长大,沈淮初的哥哥沈涣南,性格也是变得极其孤傲,冷漠,极端,暴躁。起码在家里是这样,所以他跟父亲也是极其不对眼,这个家庭氛围一直是横眉冷对,这也让沈淮初形成了一种看人脸色的性格,她会偷偷观察哥哥和爸爸的脸色和情绪,只要稍有不对,她就会感到忐忑,只有他们心情好的时候,她才会轻松一些。她也从小到大都会惦记讨好哥哥,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先给哥哥,实际上她也很害怕哥哥,因为她很少看到哥哥的笑模样,在她的印象里,哥哥总是板着一张“万年的冰块脸”,其实在她眼里,哥哥跟爸爸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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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房间里冷静了一会儿后,听到外面没有声音了,她打开房门,开了一条缝,看到妈妈一个人在厨房包着饺子,她看着妈妈辛劳的背影,眼眶微红。原来失败婚姻里的女人就是: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得忍着眼泪做饭。
她低了低头,叹了一口气。随后走出房间去厨房帮妈妈包饺子。她不忍心,不忍心妈妈受着气还一个人干活。虽然妈妈并不知道当着她的面大吵大闹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
“没事儿,我自己来。”
沈淮初不说话,默默的包着饺子,因为她知道,此时两人的情绪都很低,她不想再多说什么。
冗长的安静时间,沈淮初沉声开口:“今天考试成绩出来了,进步了十名,下次还会进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