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故乡很穷,许多来钱的路子被堵死了,连猪都卖不上好价钱。
但是山口上的供销社收蝎,而且每斤干蝎能卖到八块多,这对山里人是个极大的诱惑。于是,山里老老少少,就都朝那山壁上拥去,掀翻了许多陈年石板,用筷子制成的镊子中那丑陋的蝎子。曾一度荒芜了农事。
撒了那一任支书,庄家地里才有了人声,自然地,学子们变成了捉蝎的主力。起初是两三个人结伴去捉,这些的多与少没什么,要的是大家相聚在一起的那种情趣。但大人们很不高兴,这般那般地叮嘱之后,学子们就懂得了在情谊之外还有一种叫利害的东西。
于是便都独自去捉了。
再见面时,大家都觉得有些尴尬,但久了 ,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在捉蝎的学子中,我捉得最多,因为我很聪明:我发现,阳坡的石板底下蝎最多,而阴坡的石板下些却寥寥无几。我就不盲目的翻坡上的每一块石头了,而是单挑照到太阳的石头翻,收获自然就多。
那一年的夏秋两季,我竟得到八十多元的钱。这可是一笔巨款,把山里人都惊呆了。母亲曾答应给我买件新衫子,但最后却买了两头瘦驴去犁地、去驮磨,让本来就懒的父亲变得更懒了。
抻一抻衫子的破袖子,我黯然神伤,心想:这准是父亲的主意。本来每年却捉得极欢,只是怕伙伴们超过我。我就又为母亲挣了不少钱,乐得合不上嘴。母亲便对我说:“崽呀,咱的书就别念了,就去捉蝎吧,将来娘给你说一房好媳妇。”
我就愣怔了。
那年我正念五年级,秋后便要考初中;中学就在山外,那里的世界我向往已久。
晚上我睡不着觉,点灯翻自己的作业本。那本上竟是红红的对勾,尽是一个一个的五分——那里藏着我多少骄傲啊!我心里很迷惘,我家的确很穷啊,心里酸酸的,眼泪流下来了。
第二天,我却对母亲说:“妈,还是让我上学吧,如果考出去了,咱们就山里叫响了;要是没考上,我就白天黑夜拼命的捉蝎,把欠了的都给您补上。”
娘兀的就没了主意,在地上挓挲着双手:“崽,这是怎么说呢?崽,这是怎么说呢?”
最后,善良的母亲还是让我去继续读书了。
后来,我便沿着弯曲而狭窄的山路,走到了广阔的大平原。
山里的蝎们仍自生自灭着,我却学会了如何主宰自己的命运。
那年,母亲被我揭出山来,我让媳妇陪她看了一出他盼了大半辈子的古装大戏。走出熙攘的影剧院时,母亲抹去一行热泪:
“这人哪,还是看的远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