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个月后。
是清晨。剔透疏薄的曦光猫着腰偷偷贴在窗后窥视着少女的睡姿，透过窗帘的印花在少女玲珑的躯体上撒下细碎的光斑，有几缕则甚是调皮地趁窗帘欠开的缝隙钻入，径直打在少女紧闭的眼睫上。
像是感应到光的亲吻，少女纤卷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皮，苏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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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若夏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扭头看向闹钟。
六点五十。
对自己经常会在开学第一天的时候提前醒来这件事耿若夏已经习惯了。她关掉闹钟，麻利地下床来到客厅。
依旧是空无一人。
只有茶几上摆放着一盘煎饺和一杯牛奶与她面面相觑。耿若夏趿拉着步子走近，取下粘在牛奶杯上的便利贴，上面的话依然是多年不变的潦草口吻——
若夏：
抱歉，今早临时有会，又不能陪你了。早餐已做好，趁热吃吧。开学第一天快乐。
妈妈
心中缠着的那团扭捏的期待荡然无存。耿若夏将便利贴囫囵成一团随手丢在垃圾桶里，返回卧室开始换衣服。
又。
看来是她自己期待过剩了。
不过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早该习惯了，对吧？
从一开始的还会跟她仔细解释赔罪到如今官方至斯的陈述，这个女人好像一次比一次有恃无恐起来，早出晚归的次数愈来愈频繁。
自从爸爸净身出户后，妈妈就开始性情大变——辞职，重新应聘。从明明温柔贤淑的小女人变成了琐事缠身的工作狂，一天到晚忙的不着家，有时连生日都忘了给耿若夏过。
看着镜子里自己恹恹的小脸，耿若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却实在是没有吃早饭的心情，直接背起书包就下了楼。
白杨掩映下，女孩携着清脆车铃声一路穿梭。纤瘦高挑的身形沐浴在初绽的日光里，经版型修身的校服衬托更显玲珑。剪裁良好的西装尤为笔挺，右胸前别着的窄长的班牌上面“嘉映一中”四个烫金小字龙飞凤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可是A市最好的高中，经耿若夏熬夜刷题拼了整整一个高三才考上的重点名校。今天就是开学报道的日子，不知道她能否见到那个她一直想与之比肩而立的那个人……
耿若夏揣着回忆心事重重地骑着单车驶出小区门口，一辆崭新的宝马车却缓缓在她身前停下，堵住了道路。
车窗摇下，一张漂亮明艳的脸映入眼帘。
“若夏，好久不见呀！没想到真的是你，我的好姐妹！”
耿若夏霎时凝住呼吸，瞧着眼前正朝她笑得真挚的美丽脸庞，内心翻滚的竟不是激动喜悦，而是夹杂着一丝尴尬和慌乱的复杂情绪。
她半晌憋出一句：“……嗨，好久不见。”
魏晴澜。
魏晴澜却没有听出耿若夏话里的疏离与冷淡，甜甜地笑着：“你看这才一个假期我就感觉跟一年没见你似的……若夏你考哪去了呀，我在嘉映一中，真希望咱俩还能做同学，继续当好朋友！”
女孩软糯温暖的嗓音并未缓解耿若夏的紧张，反倒让她心一沉，只想仓皇逃离现场。
一种怪异的自惭形秽感蜷住了耿若夏的心，她垂眼看着自己褪了漆的单车和对方锃亮阔气的宝马，这种感觉愈发不受控制地颠簸起来，惹得她敏感的自尊心忽上忽下，在两个极端之间来回拉扯。
“我，我要迟到了，先走了！”
再也维持不下去淡然的假面，耿若夏匆匆驶离现场，留下一脸遗憾的魏晴澜。
她骑进距学校反方向的一条巷口，看魏晴澜的那辆宝马车停了许久才开走，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转而又陷入大片的惆怅。
那可是魏晴澜啊，聪明又漂亮，当然可以考上嘉映。
而自己……又算什么。
魏晴澜是耿若夏从小学五年级就要好的朋友，可现在……
早就不是了。
耿若夏单车骑的飞快，看着身旁景色一寸寸倒退像失了颜色一般，心中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红绿灯下，一个羸弱少女正跛着脚慢吞吞过马路。耿若夏没反应过来，直接朝跛脚少女硬戳戳撞了过去。
“啊！”
但没等她回过神来，手早已先行一步比她的大脑更快做出了选择。
车子僵硬地调转了方向，险险擦过少女身侧，但还是像来不及掉头的贪吃蛇撞上了边界一样game over了。车和人跌落在地，与之一同摔倒的还有跛脚少女。
“同学，你没事吧？”
“……”
耿若夏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询问跛脚少女。少女却低着头不做声，散乱的短发从脸颊旁边覆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令人看不清表情。只有一耸一耸的双肩显示了她的慌乱不安。
“真对不起……”耿若夏陪着笑，伸手欲将少女扶起，但对方显然不买账，而是死死捂着自己的跛足，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里装满了戒备和惊恐。
事故现场好巧不巧紧挨着人行道，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耿若夏刚想问“要不要去医院”，一道清亮张扬的男声截住了她的话。
“呦，看来是个无端撞到人不道歉，又连扶人家起来都不愿意的没素质姑娘啊，啧啧啧……”
？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耿若夏眉头一皱，循声望去，见到了一张好看的过分的脸庞。
男生双手插着裤袋，高挑瘦削的身形挺拔，只是傲然站着，便令周身事物都仿若褪了色一般。他发丝细软，在阳光下潋滟着浅栗色的光泽，略长的刘海遮住了眉毛，却衬得一双狭长的细眼灼灼发亮。轮廓柔和的唇此时正痞痞地上扬，带着凉薄的笑意。
有几分睥睨，也有几分不羁恣肆。
一霎时，耿若夏竟想到了那个被她小心翼翼安放在心房的那个人。
同样都是翩翩美少年，怎么那个温润如玉，这个尖锐如锋?
二人视线相撞的倏尔，耿若夏窥见对方长眸一敛，泄着她看不懂的讶异，可很快，又归于玩世不恭的慵懒，令人捉摸不透。
她没细想，直接开口反击。
“我说这位同学，你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就算了，好歹把全程看完吧！不了解事情经过就在这里秀存在感，你这叫有素质了？”
末了，还恨恨添上一句：“在这里满嘴真香做什么啊，真是的。”
眼看少女瞪的一双杏眼浑圆，炸毛跳脚的样子像只刺猬。少年没恼，而是浓眉一挑，面上满满的饶有兴味。
小粉丝？
姑娘脾气一如既往的冲。
他不疾不徐地启唇，一句轻飘飘但又揶揄意蕴浓稠的话飞进耿若夏耳朵里。
“我满嘴真香，还不是引来了你这只蜣螂。”
“你……你说谁呢！”
耿若夏只觉头顶炸开一朵窜天猴，噼里啪啦作响，震得颅腔内一片嗡嗡。
远方悠扬的音乐传来，熟悉的上课铃声捺下了耿若夏欲与少年唇枪舌战三百回合的冲动，她抬腕看了眼表，原本充裕的时间因为事故耽搁已然所剩无几。赶紧扶好车子后，她瞥了眼还在地上的跛脚少女，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只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眼底是渐涌的激动和迷恋。
什么嘛，虚有其表罢了！
她和这人最好是再也不见！
心里将少年咒骂了一万遍，耿若夏对少女说：“同学，我开学报道来不及了，只能先走一步。不过你要是有什么后遗症可以来找我！我是嘉映一中高一三班的耿若夏，真的不好意思……”
“但是，我绝对是个负责且有素质的一中学子。”
抛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单车绝尘而去，在空气潋滟着的光晕里渐渐斑斓不清。
少女长长的马尾犹如被风掀起的裙摆，随着逐日而行的背影，在少年心里晕开生动的褶皱。
若有所思地回头，见跛脚女生仍狼狈地捂着自己的腿在地，不由伸出手欲扶起她。
“来，同学，我扶你起来。”
女生愣住。看着那只在光晕下泛着月白色泽的修长的手，眸中潋滟过数种情绪，最后悉数融为历尽千帆终于寻到的激动。
——是他吗？
斑驳的回忆裹挟着巨浪，席卷吞噬了女孩的心理防线。
六年前。雨夜。似要将人五脏六腑都蹂躏得变形的猛烈碰撞。人额角骤然迸开的如雨幕一样的鲜血淋漓。
以及……男孩晶亮如星子的眸里盛着的哀伤温柔和他滚烫柔软的掌心。
“楠……舟哥，哥？”
喑哑的嗓音从唇齿间溢出，许知意近乎迷恋地看着眼前朝她温笑着伸出手的少年，许久没有发声的喉咙竟滋润了起来。
少年收回手。
“……你认识我？”
看着像婴儿一样笨拙发音的跛足少女，他皱眉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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