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丁程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颓丧。
那副了无生机的样子,在他发现自己失忆坠落孤岛的时候都没有出现。
他心里一直跳动的、支持他活着的那团火消失了。
他成了一堆灰烬。
马嘉祺再次来找到他的时候,丁程鑫已经在墓前待了一天一夜。
他静静地坐在墓碑前,寒凉的春雨浸湿了他全身,他垂着头,气息滚烫而微弱。马嘉祺来送过几次食物,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丁程鑫安静地跪在墓碑前,好像在梦境中溺了水,却毫不挣扎,任由自己沉入水底。
马嘉祺透过浓雾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模样,忽然觉得痛恨。他撕下了温文尔雅的假面,在身后用冰冷的手掐住了丁程鑫的脖子,语调幽冷如同毒蛇吐信:"丁程鑫,你也想死吗?"
他手冷得像冰,丁程鑫却一动不动,马嘉祺甚至觉得自己捏在手中的并不是活人的脖颈,而是一截松散的,没有生机的雪。
很快就要融化,从他指尖流逝。
马嘉祺第一次感受到无力。
从丁程鑫说出那句"你是谁"开始,所有事情都已经按照马嘉祺的安排发展。
可唯一的漏洞竟然是,他没想到丁程鑫的反应会这么大。
明明是就算失了忆住在别人的屋檐下,还敢掐着主人的脖子逼问套话的狠角色 ,明明胆大到敢一个人潜入陌生的庄园和载满枪械的黑船只,明明是铁石心肠的恶人,却因为一个已经被他利用到没有任何价值的死人存下死志,而且这样坚决,不愿回头。
他甚至不知是应该觉得可笑,还是可悲。
他松开了手。
"丁哥,为什么要为一个死人这样?"
马嘉祺松开了伞,蹲在丁程鑫面前,抵着他的额头说话,为那皮肤上传来的热度心惊。
他声音悦耳,轻柔缠绵,极像丁程鑫梦境中的少年说情话时的语调:"振作起来,你不想离开这座岛了吗?"
"忘掉他吧,你不是答应过我,"他凑得极近,鼻尖顶着丁程鑫冷白的面颊,形成小小的凹陷,"会带我走,会照顾我吗?"
丁程鑫不理他,马嘉祺捏着他的脸,撩开他被雨打湿的头发,轻吻他的眉心:"你真的、有那么爱他吗?"
丁程鑫轻轻挣动了一下,却被马嘉祺按住双手,强硬地桎梏在怀里动弹不得。马嘉祺自顾自地吻着他,柔软冰冷的吻像春雨一样落在他眼皮、鼻梁、面颊……
在他快吻上那苍白的唇的时候,丁程鑫皱着眉抬起了眼睛:"……放开我。"
马嘉祺轻笑起来,松开手的时候还是亲了一下他的唇角:"雨停了。"
丁程鑫抬眼,果然已经云销雨霁,远处的天空隐隐透出一点明亮的阳光。
他浑身滚烫,嗓子沙哑:"我想留在这里。"
马嘉祺一扬眉:"为什么?"
"他在这里。"
马嘉祺笑着,他觉得荒唐:"丁程鑫,你疯了。"
丁程鑫摇摇头:"你想走我可以帮你,就当作你之前救我的报答。等你出去了,找别人照顾你吧。"
马嘉祺心情复杂,他攥紧拳头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你悲痛、你绝望甚至要陪他去死,这些都还有什么用?在他还爱着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利用他,算计他,背叛他,现在他死了,你说你爱他?那又有什么用?
丁程鑫转开了头,摇晃着站了起来,他膝盖处的衣料隐隐渗出血迹,走路都一瘸一拐,马嘉祺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去哪?"
"去船上。"
"你现在这样?"马嘉祺声音大起来,"去送死吗?"
丁程鑫的笑容像纸一样苍白:"小瞎子,你担心我啊。"
他淡淡地拂开他的手:死不了,等着吧。"
15.
船只还没有离开港口。
船来岛上时遭遇了风暴,损坏了部分结构,水手们和庄园里的一部分人都被调过去加紧抢修,但预计也要三天后才能修好。
丁程鑫那天在船上时就从水手们夹杂着脏话的英文交谈中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回房子换上了那天偷来的制服,就头也不回地朝港口走去。
马嘉祺没拦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墓前。
良久后,一个人从林中走出,站在了他身后:"少爷,就这么让他去吗?"
马嘉祺面无表情地吐字,像是在隐忍什么:"他能活着回来。"
"这次来押货的是简铢,而且一直盯在船上,他一个人……"
马嘉祺冷笑:"那又怎样,回不来,就死在那呗。"
那方墓碑在马嘉祺的眼里只是灰扑扑的一块石头,他仰头看着天边的光亮,微微有些出神,叹息着说:"反正……他不是想给我殉情吗?"
"那就,如他所愿啊。"
傍晚时分,丁程鑫拖着两条已经麻木的腿回到了木屋。
马嘉祺坐在花园里等他,他黄昏下狼狈不堪的身影在马嘉祺眼里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黑点。
但这个黑点出现时,马嘉祺僵硬的身体才动了动,他站起来,张口喊了一声:"丁哥……"
然后在他面前,丁程鑫倒了下去。
像来岛上的第一天一样,浑身是血地倒在花园外。
马嘉祺眼睁睁看着他扑倒在地,呼吸暂停了一瞬。
那天的细节马嘉祺不得而知,只是庄园上不久就开始全部戒严,据说是船上丢了重要的东西,小偷穿着庄园的制服,逃窜时被船长击中了腹部,最终却活着逃出了港口。
丁程鑫醒来时腹部的子弹已经被取了出来,他脸上身上全是或轻或重的擦伤和淤青,腰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他试探着起身,可稍微动动身体就牵扯到了伤口,血从纱布底下快速地渗出来。
"还动什么?嫌死的不够快吗?"马嘉祺声音冰冷,难得地带着怒意。
丁程鑫闭了闭眼睛,乖顺地躺下不动了,他缓了片刻,开口时声音疲倦:"给我拿点水。"
马嘉祺倒了杯温水,坐在床边用勺子喂给丁程鑫,丁程鑫闭着眼睛,在喝水的间隙问他:"我带回来的东西呢?"
马嘉祺语气冲得很:"扔了。"
丁程鑫差点一个翻身坐起来:"扔了?!那可是老子出生入死……"
马嘉祺摁住他:"在床头!你没看见?瞎动什么!"
丁程鑫放下心,叹了口气问他:"你会用吗?"
马嘉祺声音僵硬:"不会。"
"唉,改天我教教你,"丁程鑫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交代,"就偷到两把,但都是好货,你一个人使也够了。"
他语气寻常,好像在跟马嘉祺讨论吃饭一类的小事:"你不是会给简老爷子弹琴吗?带着枪找个机会去把那老东西劫了,让他送你出岛……这种人,越老越怕死,肯定会答应你……咳咳,好痛……妈的那个刀疤脖子,枪法真准……"
马嘉祺冷冰冰地打断他:"他们在岛上搜查。"
丁程鑫愣了愣:"谁?"他很快反应过来,"哦,船上那群人?"
他好像全然不放在心上,还有闲心安慰马嘉祺:"别怕,实在不行就把我交出去呗。"
"船上那个头子看到我的脸了,被他找到咱俩都要死,你把我交出去,说不定还能立功赎罪回到庄园里,到时候动手就方便了……"他笑着,神色甚至有些轻松愉快,"哥哥够仗义吧?出去了记得每年给哥上点香,给我那倒霉前男友也上两根……"
他话多得反常,马嘉祺越听越烦躁,一把捏住了他的脸,压着怒气冷道:"丁程鑫,你真不想活了是不是?"
丁程鑫静了静,半晌后呵地一声笑了出来,轻声道:"是啊。"
"活着,有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