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侦探笔记！
思来想去，我并不是个喜欢记笔记的人，日记更是少得可怜。我从小就有过一个梦想—在我和那个叫格雷戈里的男孩差不多大时，我就曾希望像现在这样，做一名侦探。
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不难发现幻想破灭的真相。仅依靠不稳定的探案委托金，我根本无法养活自己，甚至无法支付起下个月的房租。
我知道，自己必须去找一份能支撑起梦想，让我的梦想继续运作下去的工作。
于是，在这之后我成为了庞顿中城中心图书馆的管理员。收入还算合理，安静的大环境，也更适合写作与思考。思考逝去的过去，思考即将推门而入的未来。
现在，或许是时候向现实妥协了。
写到这里，夏洛特•怀特合上笔记，将自己所写到的那页叠入书签。那是她自制的橡树叶签夹。戴斯，她的监护人向她打来一个电话。她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拜托。
夏洛特又回想起自己曾处理过的大案：童年时期，她跟着伊丽莎白与克里斯他们一起误入穆迪的老巢，协助警方将那制造恶魔之形的永生信徒送入牢狱。
现在，是时候将那些童话故事与惊奇冒险都埋于过去了。
多么讽刺啊，曾经最需要关照和保护的克里斯，现在成了庞顿中城的特情警员，每隔三五天便会被刊登姓名的大英雄，而她自己，却成了个二手侦探。
她也不想再做有关英雄的美梦了。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有个功成名就、攀上高峰的机会，可那次的委托人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与她那次所遭遇的恐怖对手没什么本质区别—好了，不要再回忆那些飘渺的过去了。
整个下午都没人来借书，这对夏洛特的回忆录书写而言，的确是件好事。图书管理员是种钟点工，不与每天的借书人数、顾客来往量划等号，夏洛特认为这很公平。
原本她打算就这样度过余生，直到三分钟后，身为侦探的敏锐嗅觉令她撤出用于办理借书手续的前台。她前脚刚刚离开，前台便在冲击与强酸的作用下，化为一摊深黑色的半液态废墟。
向着人形的酸蚀穴口望去，惊恐的人群与残破的书页—尖叫声与书页飘落声不绝于耳—粘稠的灰绿色酸液。夏洛特的脑中，登时生出一条有关袭击者名称的答案。
斯佩洛•凯勒奇，或者，应该称之为招魂魔。一个可怜的父亲，一名可悲的赌徒—为了偿还赌资，私自潜入化工厂进行高危液体盗窃，却坠入一座化学废料储存缸中。
自打那次坠落事件过后，他的身体发生了异变—不可思议的异变—斯佩洛能够分泌酸性体液，同时，他也必须用这身附带液压泵的防护服将自己包裹，这样他才至于暴露身份、令更多人插手他与雷诺斯的事。
雷诺斯，那天晚上试着阻止他的侦探。他将自己行窃失败、沦为一只酸液魔鬼的原因都归结为雷诺斯的阻止。可这怎么可能？招魂魔不是—他不是已经被捕了么？
同时，招魂魔应该早已伏法才对。雷诺斯与他解除了误会，雷诺斯帮助他与女儿艾娃重逢。招魂魔自愿承担法律责任，自愿进入警方的囚车—那现在呢？他改主意了？
“快走，这可不是表演！”夏洛特对儿童图书角的孩子们喊到。接着，她取出紧急救生阀箱内的消防器材，又将三具大型书架推倒，试图以此阻止招魂魔的前进。
“明智的选择，小姐。可我也不需要伤害更多人—”招魂魔的脸上，骷髅似的银色金属面具下闪烁着鬼火般的绿光，左手上的酸液汇集为球体，“—只要你就够了。”
木质的书架与几堆纸质书本，夏洛特明白这远无法阻止一名罪犯。特别是一位可能通过越狱手段重获自由、能够喷射酸性液体的恶棍—招魂魔可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安逸的生活，令夏洛特的精神不再紧绷。她的判断力被麻醉，一如她的肉体正经受的那样：虚弱与无力感笼罩全身。
虚弱感与无力感，它们令夏洛特跪倒在地—麻醉针，高纯度的麻醉药剂—夏洛特在陷入昏迷前，看到了招魂魔身后的黑影，与那黑影手中的灰色枪口。
尽管推理能力与谨慎可能生锈，可夏洛特的记忆水平还尚未下降。她认得那背影与发声者的嗓音。看来，招魂魔所效力的这位新主子，似乎也是她的某位老相识。
“抱歉—侦探小姐—可我也有自己的家人—”夏洛特最后的几丝神智，令招魂魔的低语传入她的耳中。家人—那个叫艾娃的女孩—只剩下她了。
麻醉药剂的作用，与生理的疼痛与沉重相互作用，像是三群饥饿的蝗虫。在它们的啃食与消耗下，夏洛特眼中的光点由明转暗，侦探的眼皮，沉重落下。
一九九九年，南美地区一座灯光昏暗的工厂之中。
电路接触不良的工厂内，夏洛特知道这是梦境，而非她真正穿越回过去。时空旅行不可能发生，另外，在她的印象里，这家工厂的装修漆料是棕色的，而非黑白色。
工厂的木质砖格上沾满水渍，还有些四处堆放的油桶、纸箱与未完成组装的枪械。当南美地区因别有用心者的煽动，而爆发内战时，夏洛特曾在其中一座工厂内探案。
那时，一位通过战争夺权的“总统先生”叼着烟斗，将她请入总统办公室。他承诺以三万美元的价格，请夏洛特将某位军火贩子缉拿归案。
夏洛特当时可是饥不择食，她不管这政府的成立过程是否违规，她只知道对方的确可以抛出这些钱。光是预付款就有三千美元，想想看吧，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作为一名靠着极端种族注意、民粹讲演与枪毙政客来获得支持者的军阀，外加二道军火贩子，纳达可汗可能不是夏洛特所遇到过最精明的对手，但绝对是最恐怖的对手。
“很快，那些自封高等人种的白猪，他们会在纳达可勇士的重创下—”纳达可汗是个头裹白色布巾毛、留有灰色长直须的中东人，古铜色的皮肤下，刻印着狡诈与岁月。
夏洛特曾在“总统办公室”看到过他的演讲，典型的民粹煽动，传教士风格的演讲与信息差擦边战。这位纳达可汗，他还真是降生逢时—在极端主义者最需要领袖的时候。
“—他们将撤出我们的土地，那些白血病般的顽疾将被净化—”隔着屏幕，夏洛特都能感受到纳达可汗那即将喷屏而出的唾液，“—政权与公义，将回到我们手中！”
之后是台下那帮印第安人、黑人与混血人种的欢呼，还有些人在瞄准天空扣动扳机—地面上那些扎脚的黄沙，滚地乱逛的风滚草，它们无法成为盖灭人们热情的冰块。
枪毙战俘与反抗者的画面，夏洛特不想再看下去。
是时候着手调查了。很快，调查便有了结果，在一处废弃的毒品交易窝点内，夏洛特获得纳达可汗与他同伙们的蛛丝马迹。
第一只老鼠挨夹子，第二只老鼠偷奶酪。被搜查过的地方，才是最隐秘的地方。夹住第一只老鼠的夹子，对第二只老鼠而言，才是彻底安全的。
身为一名权利游戏的操纵者，夏洛特也必须承认，纳达可汗•盖雷这招玩儿的很精明—曾经对决的工厂，现在的这片梦境—所有的事物，都得以重叠了。
她记得那时发生过什么，她踢掉了纳达可汗手上的枪支，纳达可汗拿出匕首刺向夏洛特的胸膛，却被夏洛特躲开。又一记下滑式踢打后，匕首也坠入排水管道之下。
“玩够了枪械，开始学日本人那一套了？”夏洛特将纳达可汗逼退到培养罐前，透明的玻璃培养罐内，暗紫色的毒瘤成群涌动着—纳达可汗的新式宝贝。
“你已经是个快要死的人了，侦探女士。带着这些秘密下地狱吧—！”
纳达可汗掏出指虎，五把尖锐的钢钉急迅驶来，直击夏洛特—这位侦探女士的身后—培养罐上，生出花蛇似的裂痕。
强烈的气压差，令低压储存罐中的毒瘤呈气态个体的形式喷出—三团暗紫色毒雾喷上纳达可汗的面庞，棕灰色的皮肤，竟瞬间萎缩成一具灰白的骷髅！
纳达可汗的双手开始生出紫色菌斑，生锈的钢桥护手，在纳达可汗的倚靠后破碎断裂—恐怖主义的代言人—纳达可汗的身躯，就此坠入二人脚下的粉碎机中。
“啊—！呃啊—！”从纳达可汗的尖叫声中，夏洛特就能推断出这有多么疼痛了。真是讽刺，这些本该用于战场的生化武器，它们的首位作用者，竟也是它们的创造者。
夏洛特本以为一切早已结束，这场噩梦也在纳达可汗的尖叫声，与夏洛特再度睁开的双眼之中破碎。回归现实，梦中的恶魔，却并未随噩梦而消逝。
“欢迎回来，从噩梦中苏醒，我的朋友。”
招魂魔幕后的黑影现出真身，是名身材健硕的男人。唯一令夏洛特感到不安的是，男人的体表，遍布皮癣般密度的反光棱镜—除去面部—他就像一片人形的沼泽群落。
棱镜的边缘与大小并不固定，例如男人的背部，在除去巴掌大小的五边形镜面外，那些大型镜面之间，又夹杂着圆形或三角形的迷你镜面，最小可有拇指大小。
不过，这些棱镜无论大小，都有一个共有特征，它们与那位留有长须的主人一样，散发出暗紫色的微光。棱镜人形的双眼，也是紫色宝石般的棱角分明。
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日后，每当夏洛特回忆起此事，当她想要对其提笔进行记录时—时间总会过得特别快—半小时后，夏洛特会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能动笔。
“自从我们在奇洛伽工厂的会面后，我们有快三年没见过彼此的脸了—”棱镜人形抓起一撮夏洛特的棕发，很好，夏洛特换了发型，“—侦探女士。”
纳达可汗，夏洛特猜到了。毕竟，这些暗紫色棱镜的颜色，与当年那些暗紫色毒瘤的颜色如出一辙。这就是纳达可汗的新计划？雇佣招魂魔来做刽子手？
“现在是异形魔，侦探女士。”纳达可汗对夏洛特说出自己的新名，整整两年过去了—还真是岁月如梭啊—夏洛特对纳达可汗的新形象嗤之以鼻：绰号比外貌更加逊色。
“您的傲慢，还是不改当年。”异形魔说完，他体表的暗紫色棱镜们便反射出激光，如群蟒般将之围缚其中。异形魔将向夏洛特展示魔术，一种前所未闻的魔术。
暗紫色的双眸切换为另一种颜色，纳达可汗的身影与声音，也被另一位女孩所取代。那场工厂的毒核泄露与火灾过后，不知纳达可汗的身体经历过些什么，可夏洛特的最终结论在于，纳达可汗活下来了，还获得了那些病毒赋予的超级能力。
百分百纯度的模仿。之后，招魂魔推门而入，“女孩”—由纳达可汗变形而成的女孩—她双目挂泪拥入招魂魔的怀中，招魂魔轻抚着女孩的头部，不断重复起一个名字。
艾娃，艾娃。夏洛特不想再看下去了，与两名罪犯只有囚笼之隔的她，就快要吐出她的午餐了。所以，异形魔的计划，就是通过变形伪装，让招魂魔绑架自己作为报复？
通过资料搜集、声线与外貌的切换，做出招魂魔的女儿被其所绑架的假象。利用攻心战术强迫招魂魔越狱—这样一来，纳达可汗就又得到了具完美的傀儡。
这一招，简直比两年前的恐怖游说与民愤煽动更加高明。当然，这出高明犯罪戏码的基础，还得归功于他那不可思议的幻形能力。
“女孩”艾娃在招魂魔离开后，变迅速恢复为异形魔的外貌。异形魔也走出囚室，将看管囚犯的任务交付于招魂魔—很快，他就能赎出自己的孩子了—异形魔如是说道。
见招魂魔关闭大门，紧盯囚笼之内的夏洛特。夏洛特也没有慌张，反而对此倍感庆幸—看来，纳达可汗还不了解夏洛特的探案习惯，也没有对囚犯进行搜身的谨慎心理。
“斯佩洛先生，我这里有些东西，您可能会很感兴趣。”说完，夏洛特从自己的内衣衣兜中，缓缓拿出一根黑色录音笔。
按下倒放后，夏洛特在异形魔的声音重播中露出微笑。见识到纳达可汗真面目的招魂魔，将关押夏洛特的牢笼融为铁渣，在这之后，他转身去处理自己家的私人债务。
“纳达—可汗—！你这个—骗子—！”听到招魂魔的怒吼，夏洛特不禁冷笑了几声：希望斯佩洛他，不会把纳达可汗揍得太惨。
夏洛特翻出手机，拨打出被存放于通讯录底部的号码。现在，她只希望自己与克里斯当年的交情，能在此刻派上些用场。
三小时后，全身上下遍布裂痕、被使用精神病人束缚袋套装的异形魔，在两批警队的包围看护下被送入急救押运车。道森警长站在招魂魔身前，即将对罪犯做出判决。
“斯佩洛先生积极配合我们，伪装为纳达可汗恐怖组织的一员，还帮我们逮到了这个潜逃多年的恐怖主义重犯。”道森警长拍了拍招魂魔的防护服，又对他竖起拇指。
道森警长又指了指身后，艾娃在维多莉娅与雷诺斯的保护下跑出警车，因牢狱之隔而无法相见的父女，如今再度重逢，沉溺于亲人的怀抱之中。
“多么感人啊，不是吗维多莉娅？”
雷诺斯说完，又抽了一张纸巾用来擦拭泪涕。维多莉娅也无从反对雷诺斯的观点。不过，她极其不希望，雷诺斯将纸团丢在她的车上。
“谢谢。”与女儿重逢后，隔着一层具有抗腐蚀作用的假面，斯佩洛的灵魂对道森警长做出致谢。道森警长也只是微微点头：“不用谢。都是父亲，我理解你的心情。”
又一段风波，在几经波折后归于平静。
协助警方逮捕重犯，这令夏洛特的名号荣登头条。记者采访、警方与众人的称赞与认同。夏洛特认为，自己的确不应放弃最初的梦想。
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是为了追求钱财。而是为了公义与真理的伸张，为了让自己的能力，与其所赋予的使命真正相联。
回到图书馆内的员工宿舍，夏洛特打开自己的随身听，反锁木门后瘫倒在床上—是时候休息片刻了，在小夜曲的伴随下，夏洛特陷入昏迷，而非梦乡。
“厄坦阁下，计划成功。这名人类已经进入圈套。”
阴影之下，对夏洛特扣动电击枪扳机的类人生物，它对自己的王发出讯息。
体表的半软质脓包开始伸缩、膨胀亦或转变颜色，很快，施暴者便转换为遇害者的模样。
发色，皮肤，性格，手指。双臂与双腿，腰围与胸围，身材与体重。这都在变形过程的考虑范围之内。
对夏洛特进行简易捆绑过后，变形者收起它最明显的破绽：脊背底端的绿色长尾。庞顿中城的重犯监狱中，不可一世的巨蜥之王，与它的子民们共居一室。
“很好。”蜥蜴之王厄坦身披囚服，可这并不能改变它内心的激动与喜悦。它的褪皮期即将到来，看来，变色龙部队的进展十分顺利。
“渗透计划已经启动，我的王。”变形者的身后，更多计划执行的同僚们，自宿舍洗浴间地下水管道内爬出。
伪装完成，接下来的步骤，便是处理这位“真货小姐”。只要抹除真的，假的东西，也会在时间的推移下，化作真实。
将被铁索束缚的俘虏抛入衣柜后，夏洛特完成最后一步转变：竖线形状的爬行类生物瞳孔，在时间的作用下被拉伸为两颗黑色圆球，那是人类的瞳形。
故事，似乎仍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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