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之间

护士被江瑀问住了。

她动作停顿半晌，才缓缓将头放回自己的脖颈上，抬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

护士请下楼，一直走到底层，在此之前请不要回头。

江瑀失笑，耸耸肩比了个ok的手势。

他冲其他三人眨了眨眼，挥挥手算是告别，随后按着护士的意思走进了楼梯间。三人都神色有些沉重地看着他的方向。

江瑀……

僻静。

狭长而尖锐的僻静。

浓稠如墨的黑暗在踏入楼梯间的一瞬便将江瑀完全笼罩。

江瑀并不需要适应的时间。相反，他更加适合这片黑暗——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在这里看得比有光源时更加明晰。

楚不盈江瑀……？

江瑀停下脚步。

楚不盈你还是先回来等会儿再说吧？陈嵩他说下面有危险……

江瑀嗯嗯。

江瑀语带笑意，步履不停，鞋底踩在楼梯上拂起轻轻的一层灰尘。

楚不盈江瑀，危险，快回来！

江瑀好，已阅。

楚不盈江瑀……！

少女的声线似乎因为焦急变得有些尖锐和失真。

楚不盈江瑀！快回来！快回头！

江瑀那个，楚不盈。

楚不盈怎、怎么了，你先回来再说！

江瑀……哈哈，其实我是个聋子？

话毕，他加快脚步扶住把手向下迈步。江瑀的身手不错，几乎将身后的动静甩得很远。

然而，转瞬之间，视野中的墙面微微隆起一个个弧度，生长出一张张苍白僵硬的人脸。

它们都在喊他的名字，声声尖锐，堆叠成可怖的噪音。

像一颗颗小小的瘤。

江瑀你们喜欢叫也行？

迈步的过程实在是太过机械和漫长，江瑀懒得计算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倒不如说护士根本就没提到底部到底有多远。

他索性主动开口和那些人脸搭话起来。

江瑀你们这医院真够深的。

人脸江瑀！江瑀！江瑀！

江瑀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你们要不和我聊聊？

人脸江瑀！……

江瑀你们一直待在这真不无聊吗？还一堆人挤一块，跟坐地铁似的。

人脸……

江瑀好啦，谈谈吧？

江瑀看在我也是尸体的份上。

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

江瑀还需要走多久？

人脸永远。

江瑀停下脚步。他歪头一手摸着下巴端详着前方的拐角，按照这么走下去，这条道路分明永远不会有尽头。

就像是鬼打墙，不停地徘徊，直到忘记自己徘徊的目的，沉沦在无尽的梦魇里。

人脸你要做什么？

江瑀径直走向正前方的那些人脸，凑近了仔细端详。人脸发出尖锐的抗议声响。

江瑀嘘。

江瑀举起右手漫不经心地作出嘘声的手势，眨眨眼伸手安抚了下人脸情绪。在抚摸得出自己没有被伤害的结论后，他眼中笑意更深。

江瑀说实话，这一路走下来，我是真觉得你们越来越亲切了。

江瑀怎么说呢，就好像故人重逢一样的感觉？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江瑀我其实胆子不大。不过，我莫名地想验证一下我的想法。

江瑀闲话也就到此为止，我不喜欢重复的事情。

江瑀笑嘻嘻地打量着那些人脸，精心挑选了一位看着最顺眼的——尽管它们长得都模糊而没什么区别。

他伸出双手，掐住它两边脸颊的肉。

手感像是覆着一层磨砂膜的团起来的塑料袋，称不上好。

江瑀来——一、二、三，笑一个？

江瑀双手猛然发力。

人脸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随即化作嗡鸣，一整个楼梯间的人脸都在发出惨叫声。嘴角撕裂的弧度就像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听到叫声的一刹那江瑀脑袋只觉得被一根尖锥猛刺一下，面色瞬间白得厉害。他强忍着不适，一点点地将那张人脸撕裂开，分成了两半。

太平间自然在尸体所待着的地方，而尸体，这不是哪里都是吗？

江瑀大功告成。

江瑀满意地拍拍手，看着眼前的墙壁一点点以被他撕开的裂缝为基础，成为一扇打开的门。

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猩红的熔岩。

顺着打开的门，一座小小的半岛漂浮在熔岩之上，地面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江瑀顺着小岛的脉络来到笔记本电脑旁，它的屏幕开启着，连接着医院内的监控设备和控制系统。

它的插头连接着血管，一条条血管直通入熔岩，里面不时沉浮起苍白而呆板的人脸。

江瑀这算篡位成功了？

江瑀乐呵呵地在笔记本电脑旁盘腿而坐，将它捧起来放到双膝上。

医院之底是地球的心脏，熔岩便是医院的太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