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的夏天,不是连日暴晒,就是连日阴雨。
不过细雨绵绵并不耽搁飞机行程,下午五点,从瑞士起飞到京城转机,最终目的飞往湘城的飞机不疾不徐,在湘城机场准时降落。
经过了长达近二十个小时的飞机,加上连日的劳累和伤心,温倾铭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飞机落地时,他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箱,看着旁边也一脸恍惚的女生,轻声叫道
温倾铭阿肆,走了
程肆站起身,听话的跟着他走下飞机,怀里抱着她妈妈的骨灰盒。
这一路,他们几乎都没说什么话,温倾铭知道外甥女心里的难过不是短时间言语就可以开导过来的,失去挚亲的伤痛或许只能在以后漫长岁月里逐渐愈合了。他自己亦是如此。
姐姐温静懿的英年早逝,对他,对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对尚未成年便失去生母的外甥女来说,都是往后岁月里漫长的阵痛。
司机和助理早已候着。
坐上车助理就已经忙不迭的开始给他汇报工作。
程肆一路都犹如一个安静的布娃娃一样,甚少说话。想起外甥女曾经的乐天开朗,温倾铭无尽的心疼,希望回来以后,她能慢慢调整过来。
助理贴心的提前给准备了食物,程肆毫无胃口,在温倾铭说多少吃一点后,她才不想让舅舅过于唠叨,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回到家,温倾铭把她送到门口说
温倾铭你回去休息一下,睡不着就去我那边待着
程肆乖巧的点头
程肆舅舅你去忙吧,我没事儿
温倾铭看下手表说
温倾铭好,去吧
程肆转身回了自己家里,温倾铭也推开对面的门。
这是温家早前就置办好的房子。温家大女儿温屿彤早早的嫁去了瑞士,温家二老去瑞士养老前,在同一小区给二女儿温静懿和小儿子温倾铭各置办了一套房产。平时两人都各有住处,温静懿和程东来结婚后,一直住在程东来买的别墅里。温倾铭本身住在离公司近的另一个小区,但因为温静懿离婚后,搬过来这里住,他担心姐姐和外甥女独处的安危问题,索性也搬了过来一起住。
回国前,温倾铭已经安排了余姨过来打扫。
所以房子跟一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一尘不染,空气里充满了宁静又熟悉的气息。
程肆抱着骨灰盒走进妈妈的房间,梳妆台上满目琳琅摆着妈妈平日用的护肤品,衣帽间里井井有条挂着她的衣服,仿佛她们从来不曾离开一样,程肆的眼泪一秒跌落。
之前怕外公外婆难过,她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哭,现在妈妈的房间里,空气里弥漫着妈妈喜欢的佛柑橘味道,她终于不再控制自己。
她抚摸着骨灰盒,低低的喊着
程肆妈妈,妈妈……
可是房间里,却再也没有人应她。
连日的伤心和情绪压抑,导致她就许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抱着妈妈的骨灰盒躺在她的床上,哭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晚上九点,温倾铭处理完工作。
锅里有余姨提前炖好的银耳莲子汤,不知道程肆会不会饿。
他去对面喊程肆,却发现程肆躺在温静懿的床上,抱着她的骨灰盒蜷缩在一起睡着了。
他顿时有些眼热,他走过去想把温静懿的骨灰盒拿出来放桌上,但想了想又没动,这是程肆目前唯一的慰藉了。
这些日子,他没睡好,程肆只会比他更脆弱更累。
最后他轻手轻脚的帮程肆盖了盖被子,把空调风调低,走出了房间。
程肆睡了一个安心漫长的觉。
醒来时,她甚至有些迷茫自己为什么在妈妈的床上,对着空气喊了声
程肆妈……
可当她低头看到手边轻轻的骨灰盒时,所有记忆瞬间归位。她愣了一下,才抱着骨灰盒站起身,将它放置在温静懿的梳妆台上,轻轻的摸了摸,又恍惚站着看了一会儿,才平静的回到自己房间洗脸刷牙。
洗漱完后,她抬眼看了下钟表,已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了。
恰好温倾铭推门过来喊她吃饭,看到她起床舒了口气
温倾铭终于起了?过来吃中饭
她跟着温倾铭过去他家里,余姨已经做好了四菜一汤。 余姨看到许久不见的她,虽然心酸又心疼,但分寸极强的不敢提及任何往事,只是装作她并没有离开过一样,慈祥的招呼她
余姨小公主快过来吃饭了
程肆听话的在桌边坐下。
吃饭时,温倾铭跟她说,已经帮她办好了湘北的手续,过几天开学她就可以直接去报道了。
程肆点了点头。
她之前在湘南念书,高一结束,温静懿确诊去瑞士治疗时,她办理了休学。在瑞士虽然外公有请华人家教帮她补习,但肯定不如平时上课那么节奏紧密,加上她平时常陪伴温静懿到处游玩看风景,学习时间有限。所以,温静懿建议她回来重读高二。她不想重读,她同学朋友都升高三了,她不想突然变成大家的学妹,但舅舅拿了套试卷给她做,她水平刚够及格线,直升高三肯定吃力,于是她不得不服从安排。
江畔公寓旁边就是湘城知名的湘北中学。
湘城四大高校中,竞争最激烈的就数湘北跟湘南。
为了方便照顾她,加上地理位置优势,所以温倾铭帮她办理了转学。
吃完饭,温倾铭又交代她了一些生活琐事,就匆匆去公司了。
余姨收拾的时候,程肆回到自己房间始温习功课。
一个下午时间,就在她温习功课里不知不觉度过了。
如果不是余姨又喊她吃晚饭,她都没发现,外面已是日落黄昏。
白天时霸道而炽热的太阳,此刻变得温柔起来,大片的光影将淡灰蓝的云层涂抹得深浅不一,像一条长长的渐变色的薄纱裙摆。
江畔是江景房,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墙正对着贯穿湘城的湘江。此刻满江流水之上,粼粼波光跳跃闪动,像碎金,又像梦境,有一种破碎的、无法挽回的美好感。
她看了一会儿,睁眼闭眼反复几次调节了疲惫的眼睛后,才走出房间。
吃完晚饭落日已尽,街头华灯初上。
窗外的车水马龙,尽是别人的热闹,而自己却孤身一人。
她决定下楼走走,临出门前,看到门边的滑板顺手带上了。
湘城本身是不夜城,即便凌晨也灯火通明,更别说晚饭后,正是热闹繁华之时。江畔小区位于湘城正中央,楼下商场酒吧ktv比比皆是,热闹非凡。
程肆踩在滑板上,慢悠悠的走街串巷的滑动着。
小吃街人流依旧络绎不绝,她喜欢的奶茶店,烧烤店依旧门庭若市。
她本身已经吃饱,但看到常吃的那家小吃摊上焦糖色的糖油粑粑,多日来在国外口味单调的食物,让她突然被勾的胃口大开,最后没忍住买了一份。
熬得香甜的焦糖,裹着软糯的糯米,入口那一霎的甜,让她心情有一瞬间的治愈感。
她肠胃不好,不能吃糯米类食物,但她总经不住诱惑,顶着巨大的大不了吃完再吃一排健胃消食片的压力,也要吃。
以前她妈就算看到,也从不阻拦她,她妈说,越阻拦,逆反心上来反而越变本加厉。倒不如让她学会为自己行为负责。
温静懿是一个温柔又迷人的妈妈,在她生命里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所以她至今都不能原谅爸爸程东来对家庭的背叛。
白梦王冕,你别这样
程肆捧着糖油粑粑站在街角缓慢的吃着时,突然听到一个女生小声且为难道
白梦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女生带着哭腔的声音柔弱中透着些许无奈。
程肆转过头,看到身后巷子不远处站着一对男女。从侧面望去,女生身材清瘦,脖颈修长,留着短短的学生头,头发别在耳后。虽然看不清正脸,但她的打扮和声音,都给人一种温婉软糯的感觉。
她身旁的男生,胖且猥琐,穿着印有某奢侈品牌巨大logo的T恤,吊儿郎当的站姿就暴露了他浑身的无赖感。
他一手将女生紧紧箍在怀里,一手放在她的臀上。听到女生这样求饶式的警告,他不但没有停止动作,反而更恶劣地捏了捏女生的臀,涎笑道
王冕你喊啊,白梦,你喊人我就告诉别人你拿了我的电脑,我只是在跟你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那个叫白梦的女生似乎对男生有些惧怕,却没有放弃挣扎。她边推着男生不规矩的手,边羞愤地辩解
白梦我从没拿过你任何东西
王冕嗤笑着提醒道
王冕你弟弟手上的那台ipad……你以为是你爸妈买的吗?别做梦了,当然是他姐夫——我送的
白梦睁大了眼睛,她突然醒悟过来,怪不得弟弟最近对她和善了一些,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她咬着下唇,脸色在昏暗的路灯下,变得像纸一样白。
王冕见此立刻诱惑道
王冕只要你跟了我,我肯定不会亏待你。小梦你看哈,我这么喜欢你……
白梦王冕,谢谢你的喜欢,但我配不上你,求你放过我行吗
白梦边哀求边试图挣脱男生的钳制,但对方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王冕小梦,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越挣扎,反而越能激起我的——征服欲,嗯
程肆眯了眯眼。
这个叫王冕的男生,看着年龄不大,行事却挺下流。
她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但这种龌龊男没法忍。
她把手里的盒子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撂,擦了擦手正准备上前,
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生,却突然从她背后擦肩而过,先于她走向那对男女
傅遇白梦,原来你在这里
他走到他们面前停下,清冷的眼神落在王冕下流的手上。
王冕讪讪地笑着,略略松了手上的动作。
白梦立刻挣脱他,瑟缩着肩膀跑到男生身后。
从程肆站的位置看过去,她只能看到那男生的背影。他长得很高,肩线平直而流畅,穿了件米黄色的T恤,军绿色的裤子,有一种清新的少年气。
王冕被坏了“好事”自然少不了有点恼意。他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
王冕傅遇啊
叫傅遇的少年没动,冷眼看着王冕,但右手已经握成了拳状。
王冕是什么人,对白梦揣着什么心思,学校里无人不知。
可白梦却拉住他的手臂。她看着傅遇,眼里还有刚刚被王冕纠缠,吓的升腾上来的泪意,却轻轻摇了摇头——王冕她得罪不起。
今天她很幸运,遇到了傅遇,可明天呢?后天呢?
王冕双手环胸,不爽地看着他的“小梦”和傅遇“眉来眼去”。
他们在学校属于两种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傅遇打断了他的好事让他很不爽,但他还是觉得没必要因此起正面冲突。
因为傅遇并不好惹。很久以前,他看过傅遇跟别人打架时的样子,又阴沉又凶残,和他平时温文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傅遇不想让白梦为难,轻声道
傅遇我们走吧
白梦点点头,跟着他转身离开这条噩梦般的小巷。
王冕往地上啐了一口,对着白梦的背影故作不舍地告别
王冕这就走了啊?小梦啊,下次再出来一起玩
白梦没有回答,只低着头,紧紧跟着傅遇。
两人朝程肆的方向走来,看清“富裕”长相的那一刻,程肆挑了下眉毛。她见过许多帅哥,国内国外什么风格都有,但傅遇依然让她觉得惊艳。
傅遇长了一张格外纯净的脸。冷白的皮肤,浓黑的眉毛,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仿佛冬日深山里的清泉。
只看眼睛的话,傅遇的长相偏冷感,但他天生唇角弧线上扬,不笑时也像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中和了他眼睛的冷感,突出了他气质中温和的部分。
傅遇转过头,眼神也向程肆瞟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里短暂的交汇,又像有着各自轨道的行星,倏地错开了。
傅遇带着白梦,与程肆错身而过。
程肆放下滑板准备踩着离开时,恰好王冕从巷子走出来。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王冕看到程肆,眼睛噌一下就亮了,像夜色中的恶狼看到了可口的猎物。
程肆穿了一身白色短款运动装。收腰的T恤,手抬高的时候会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腰肢;膝上十公分的短裤下,一双雪腿笔直修长。
程肆的身材漂亮,长相也不输。她扎着高马尾,一张粉白的俏脸没有任何遮挡和修饰也依然明丽娇艳。
她不笑的时候,眼神很清冷,挺直的鼻梁下,唇角微抿,勾出一道透着倔强感的弧线。
王冕有一瞬间的失神。如果说白梦是百合,纯洁美丽易揉碎,那眼前这个女生就是玫瑰,漂亮带刺但会让人欲罢不能。
王冕吞了吞口水,没脸没皮的走上前跟程肆打招呼
王冕嗨美女,你哪个学校的
程肆……
程肆刚刚还以为王冕对喜欢的女生挺厚颜无耻,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对每个女生都这么厚颜无耻。
她厌恶的瞥了他一眼——这个油腻的龌龊男,谁给他的勇气敢来跟她搭话?她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球被污染。
程肆面无表情地滑着滑板走了。
对于程肆的爱答不理,王冕倒也不生气,美女一般都不爱理人。他迅速掏出手机拍下了她的背影,并发到平时的玩乐群里问:谁认识这个女生?
程肆踩着滑板转了一圈后,终于找着一家药店,进去买了一盒健胃消食片,跟吃糖果一样,一片接一片的嘎嘣嚼着,然后踩着滑板继续在街上晃悠。
经过公交车站时,她又看到了那个叫白梦的女生,不过校草已经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公车。
他们不是一起回的吗。
她只是疑惑了一下,也没特别在意,继续往前滑,最后在“虎口余生”门前停下。
“虎口余生”是温倾铭老同学安琥珀开的一家清吧,她舅耳提面令过禁止她去任何酒吧,除了“虎口余生”。
温倾铭以前经常带她来跟他同学玩,所以她跟安琥珀也挺熟,小时候甚至以为安琥珀未来会成为她舅妈……
她走进昏暗的酒吧,安琥珀很少在店里,但她很会挑人,虎口余生不算小,店里十多个服务生,男帅女靓。店长莫奈是个中文一级好的日本帅哥。
她进去时莫奈正陪一桌客人谈笑风生,但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以第一时间看到了她,她经过时被他吃惊的拉住,揉了揉脑袋关爱道
莫奈哟,小公主回来了
程肆点点头,也不打扰他,直接越过他穿到吧台
程肆一杯么么酒肆
程肆在高脚椅坐下后,才发现调酒师换了人。
新上任的调酒师,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白衬衣,可即使是在酒吧的昏暗灯光下,他仍把这件普通的白衬衣,穿出了独属于他的英气。他的侧脸轮廓流畅而温柔,微微扬起的嘴角像天生带着笑意。
他似乎没有看到程肆,洁白修长的手指握着调酒器,动作熟练地上下摇晃着。
程肆觉得他有些眼熟,又漫不经心细看了两眼,才忽然发现,这是刚刚叫“富裕”的男生。
他的T恤换成了笔挺的衬衫,头发全部梳了上去,抓出不规则的纹路,露出完整的额头和英俊的五官。
半个小时前,他还像个乖乖牌的气质校草,而半个小时后的现在,他突然变身,成了酒吧里的“坏男孩”调酒师。
没看她,却职业性地应声
傅遇好的,客人您稍等
程肆顿了顿,低头开始玩手机
傅遇您要的么么酒肆
过了一会儿,傅遇将调好的酒,轻推到程肆面前。
但看清女生的正脸后,傅遇一愣,摁住酒杯底座往回拉了一下
傅遇你……成年了吗
他有些犹豫问道,说完脸上适时表现出了礼貌的微笑。
程肆怔了怔笑起来。这大概是她这些时日以来碰到的第一件好笑的事。
这个哥哥长得挺帅,但好像真挺爱管闲事的。
“么么酒肆”是一款度数很低的桃味鸡尾酒,是安琥珀让调酒师专门按程肆的口味研制的,并以程肆的名字命名。
傅遇显然不知道这些内情。作为调酒师,他当然知道这款酒的酒精度数很低,但酒吧禁止向未成年出售酒水。“么么酒肆”度数再低,那也是酒。
眼前这个姑娘,他先前在遇到白梦的那个巷口见过。当时她抱着滑板,一副正义感快爆棚的样子,明显是个高中生。但此刻在酒吧变幻的灯影下,她坐在吧台边熟练点酒的模样,又让傅遇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判断
程肆怎么
程肆右手托住脸支在吧台上,突然兴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装作老练的望着傅遇问
程肆我看起来很小吗帅哥哥?谢谢夸奖,可我——
程肆顿了顿,左手从他手里从容的拉过了酒杯,真情实感的骗人
程肆已经19了噢
程肆太从容,加上店里有安保查证件,所以傅遇只犹豫了一下,便不好意思的松了手,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一时也为自己不稳重的怀疑行为而觉唐突,又觉抱歉,所以他立刻收起多余的担心到跟程肆道歉
傅遇不好意思客人
程肆倒没放在心上,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但在他转身离开之际,程肆叫住他,微微偏着脑袋看着他挑衅问道
程肆诶——帅哥。你——成年了吗
她说话的样子有些懒懒的,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桀骜不驯,在斑斓的光影里,漂亮的脸微微扬着,像一只企图捉到别人缺点的骄傲小狐狸。
傅遇愣了愣,最后温和地笑答
傅遇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