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来过吗?”
叶冰裳即轻且慢的缓缓问出这句话,小心翼翼的直视着嘉慧的眼睛,似乎手中捧着一个美好易碎的流光泡沫,只轻轻一戳便荡然无存,徒留满地伤心遗憾。
“没有!”脱口而出的言之凿凿,却伴随着闪烁不定的游离目光,嘉慧慌忙转身,佯装拿水的避开了叶冰裳那,清澈懵懂却希冀炙热的灼灼目光。
她撒了谎,对叶冰裳,却是无可奈何。
澹台烬在叶冰裳发热昏迷的第一日,一怒之下打发了所有慢待过她的奴仆,衣不解带的守在冰玉阁七天七夜,却在叶冰裳醒来的前一日夜里匆忙离去,徒留一句“不要告诉她,朕来过”便消失在茫茫夜色,再不见踪影。
嘉慧清楚地旁观着,这些个日日夜夜的深情与爱重。
她昏迷不醒时,他将她轻轻抱在怀中的珍之重之。
她高热呓语时,他一刻不停的浸着冰凉的布巾,为她降热驱燥。
她紧蹙眉眼毫无意识的将药吐出时,他不发一言的将漆黑苦涩的药液一饮而尽,再轻轻缓缓的渡与她口中。
嘉慧不懂,她不明白明明真心相爱的两人,有何种难以跨越的鸿沟,竟生生错过,徒留惋惜。她也无法对叶冰裳坦白所有,因为两个人的爱恨情仇,只要有一人单方面宣布退出不言,而另一个人所作所为的一切种种都会变成,梦幻泡影中的谈笑风生,痴心一场,两人劫,终要两人解。
嘉慧叹了叹,再没有言语。
“呦,果然是好了不少,都能倚画廊前,烹茶煮酒了。”
阳光匆匆,斑驳了花痕树影,一把折扇一袭白衣,拂过挡在额前的新绿枝丫,飘然而来的玉样男子宛如九天仙阙的谪仙人。
回廊上,一张小几两把竹椅,白衣女子轻纱遮面闭目小憩,几上的茶壶‘咕嘟嘟’的冒着热气,胜似田园小景,惬意安然。
自叶冰裳醒来后,被换了一批的宫婢太监,对待她的寝居膳食愈发贴心周到,唯有一样不能顺应她的心意,那便是严禁叶冰裳出宫,只能呆在冰月阁的宫苑内,如飞鸟困于笼中。
但叶冰裳虽则表面柔弱,但内里却能做到顺势而为,果敢刚毅,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失望,与紧闭宫门而不得出的困顿,都不能真正的挫败她的意志,就此消沉一蹶不振更不是她的所作所为。
出身高门庶女的她,若一早便屈服于任人宰割的命运,那么她便会被丢入泥潭,非死不出,所以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善待自己,以备来日。
听见男子的声音后,她揭下面上的绣帕,也不看来人,直接将温好的美酒斟入杯中,推至对面,语气熟稔的似乎两人是日日对饮的好友,相熟之至:“尝尝。”
萧凛也不客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点头道:“好酒!”
萧凛早已不复初来景国时的愁苦不安,到如今闲看云舒云卷的肆意潇洒,仿佛他本来就该是此般落拓洒脱,只是被重重枷锁禁锢,终得自由。
叶冰裳看着萧凛能拥有眼下的轻松恣意,也不由的深感宽慰。
当年在盛国,两人虽只谈交易,但萧凛对她却多有礼遇维护,所以在盛国国破之时,她愿意以手中的飞鸟白玉佩换下萧凛一命,虽无关情爱得失,倒也有多年知音老友的情分。
叶冰裳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双手捧在手心,吹着袅袅水雾,缓缓道:“你怎么来了,难道在这皇宫中你能随意走动?”
当然不能。
他一个战败国的皇子不被终日幽禁监视,已经算是澹台烬的皇恩浩荡,哪还敢满皇宫的随意乱窜,若被景国前朝的大臣得知,便会立马参他个意图不轨,随后拉出宫外枭首示众。
但他又不能告诉叶冰裳是澹台烬让自己来的,为什么,因为澹台烬不准。
“不准告诉她是朕让你去的,该怎么说,不用朕一字一句的教你吧?”
澹台烬冰冷寒浸的声音在面前想起,伴随着那张阴郁沉沉的面色,萧凛第一次感觉到了寄人篱下的艰辛。
当时的他只能默默的点头。
萧凛伸手拿过酒壶,给自己又满了一杯,边喝边道:“哦,宣城王府马上便要收拾妥当,再过几日我便要出宫去王府住了,这宫里的宫女太监也都不怎么管…”
萧凛的话音渐渐微弱,人也似乎被定住了一般,酒杯停在嘴边保持着微倾的弧度,撒在了洁白的衣袍上,洇出一片小小的印迹。
叶冰裳顺着他略带惊怔的目光望去,葱郁的树影前,玄色的身影与满园的花红柳绿格格不入,沉沉的目光惊吓着虫鸟四散而去,暗夜煞神般遥望着把酒言欢的二人,犹如暗夜勾魂的使者,被早早判定的命运里,下一刻便是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