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中她自踏进重月门开始便接连不断地遇到一系列的坏事,师兄厌弃她,师妹无视她,同门对她指指点点,暗地里说,“那样平庸的人,怎么能被道君收入门下?”
清溪的努力从未停止,但从来都是劳而无功,事倍功半。她仅有的在剑道上的天赋和自傲,在一场比试中被师妹随意的一剑击溃。
她无法相信,不由自主地用了在览书阁看见的一本禁法。但即使如此,她仍旧被打败了,反噬和心境上的折磨,让她昏迷了。
修道一事,向来要根骨心性并存。
禁法使得她剑骨零碎,自傲与自卑交替最后被击败使得她心性后退。
半睡半醒的昏迷中,有人摇头叹气,声音温柔,给她判了死刑。
她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
道君即使不在意她,出于大局观和微薄的怜悯,到底见了她一面。清溪看见他双目微垂,仙人一般的清冷面容带一点感慨,那双浅色的眼瞳那样清楚地倒映她的不堪。她忽然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到无地自容。
道君说,“你从此以后就待在改朱峰吧,不要轻易外出,以免伤到自己。”
他还承诺会尽力寻找天材地宝以医治她的身体。但她还是那样清楚地意识到,她被放弃了。
其实这种放弃很早就开始了,只是那是循序渐进而隐于暗处的,并不显眼。只不过如今彻底迈了一大步而已。
清溪想,她的聪慧总在不该的地方显现出来。
她在改朱峰待了一年又一年。大师兄隔烟看过她几次,二师兄没有来过,小师妹桃尽倒是叽叽喳喳的,成天往这里跑。零零碎碎的,还有许多人。但他们很快都不来了。最后小师妹来的一次,她说。
“我要去青萝秘境历练了。哦对,和拂衣峰主座下的垂酒师兄一起。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来看你了,记得等我啊,师姐。”
清溪说好。
左右漫长的时光,等待是她唯一的游戏。
只是偶尔她拈花写字时,会不经意想起垂酒。那是惊鸿一瞥,是俗世永宁。有他在的地方,似乎就是海平江阔、风顺帆悬的好地方。初遇时,那双安和宁静,笑意盈盈的眼瞳朝她这边,轻轻眨了一下。
人流往返,车水马龙。她不知道他在看谁,可她的心那样悸动。
如果他在看我,就好了。
清溪带着泪水沉沉地睡去。
此时桃尽他们已经回来,有小师妹带领的队伍总是一番大获全胜。但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承诺的,再也没来看过她。
清溪待在改朱峰上的楼阁,等了一天又一天。
早已预料到的结局,不过如此而已。
“但你甘心吗?”
从来都不。
她在自己简朴的住所中遇见了一位魔头。魔头生的很是邪气俊美,蛊惑人心,尤其一双猩红眼瞳轻易牵扯人万般欲念。但清溪并不在乎这些外表皮囊,她答应了对方,不合时宜地想起师妹可也有这么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不过要比这魔头更纯净无瑕。
魔头唤作降灵。
清溪自请脱离宗门,称说,想要在凡间度过人生最后一段时间,也体验体验人间红尘。她没有得到几分挽留,最后的回眸看见师妹在同垂酒说话,没有往这儿看过一眼。
清溪松了口气,甚至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唇。
这样的话,下次相见可就是刀剑无眼不由分说了。毕竟是他们先抛弃她在先。她也不必十分辗转徘徊,可怜兮兮地祈求对方再多想着自己一点,再来看自己一回。
她入了魔。
她去魔域死去活来地走了一遭,打出来赫赫威名,擦拭自己的刀时想到被遗留在改朱峰的那把剑。
她的名字早已从“清溪”改为“灼流”。
修魔的第二十年,她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忘记那些本在自己生命中烙下重重一笔的人了。她的心开始发冷发硬。
她屠了一座城。
她首先与二师兄隐野对上了。
她胜利了。
她参与了仙魔大战,在魔域高层人员商议时漫不经心地磨着自己的刀,轻轻来上一句。“杀光了不就好了。”这是个失败的提议,所幸她还有成功的提议被采纳。
挑拨离间,里应外合。
她同垂酒作对。
她被穿心而过。面对着对方冷漠而厌恶的眼神,她发着抖流着泪,大笑着,狼狈而逃。
可降灵被策反了,他捅了无昧最后一刀。
她死的不是很愉快,灼流想起自己作为清溪时生活的零散记忆,不悦地牵了牵唇,笑着说。
“什么嘛,最后竟然死在你这种人手下。”
降灵神情莫辨地看着她,刀上的血一滴滴地汇聚成线往下留,沾湿他玄色的衣角。他最后笑了笑,到底自嘲道。
“不然呢?”
灼流最后的一眼中,降灵温柔地拭去她眼睫上的血,说,“安睡吧。”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初见时,魔头好奇而随意地拂去清溪眼角的泪。他问,“你哭干什么?”
她这一生,狼狈,迷离,不知所谓。
到底也浑浑噩噩过来了。
死时那天是什么日子?好像是生日……降灵说,他要给她庆祝,要办一场盛宴。
她好像已经老了,但似乎还年轻,还应该在花树下同师兄师妹谈笑,说,“你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