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车轮吱哇乱叫的唱出一首葬歌,裂开的缝隙和突出的木刺无不凸显它年事已高。车夫沉默寡言的鞭打着瘦弱的老马,缓缓的向意利斯最繁华的城市哒哒哒走去。
一抹极淡极淡的黄将天擦亮,鸟雀轻声啼叫着黎明的到来。一些微光透过车窗布帘间的缝隙流进马车,维利斯托抱着怀中的猫,缩在教父怀中。
这个男人什么值钱物件都没带,竟然还记得把他的猫带来。
男孩眯着眼,抚摸着怀中猫咪柔顺的毛发,像男人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般。
维利斯托没有问教父为什么要带他来这一趟,就像他们来自边城小镇度过的那几天啃着冰冷面包的日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的体验生活。
哪怕他知道这个男人绝不做多余的事,但他知道什么是该问,什么是不该问的。
没有人说话,只是他怀里的猫发出一声细软的叫。
或许是几小时,又或许过去的大半天——维利斯托没有什么感受,他只是在教父如安抚一般的抚摸下陷入半梦半醒,朦胧间听到车夫说,先生,到了。
教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昏暗的马车内又一次陷入沉寂。
真是令人胆战心惊的纵容宠溺啊。这种慈爱的纵容让维利斯托有一瞬间感觉这个男人就是玛利亚,他爱着他,爱着他的孩子。
他的眼皮间裂开一道缝,极细极细的缝,暗紫色的眼珠透过那道缝隙,注视着一只飞蛾在车缝边徘徊撞击,它身上灰色的斑点像在壁炉里蹭到了灰。
教父知道维利斯托是醒着的,他看见了他睁开的眼。但他没说,自顾自的像无人舞台上执着表演的魔术师,从帽子里掏出一根羽毛,却指着它叫鸽子。
这个比喻对于不管是上流还是三流的艺术家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他们一旦听见,就一定会发出公鸡般的叫喊。哦!我的上帝呀!他怎么能指着羽毛称呼它为鸽子?他根本就不是魔术师,是贫民窟街头逗乐野孩子的小丑!他亵渎了艺术!
于是维利斯托胸腔里不由涨起碎末样的笑意,刺得喉头痒痒的,似有飞蛾在撞。
维利斯托不知道这寒冬的黎明为什么会有飞蛾钻入这不比外面暖多少的马车,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飞蛾会在这个季节出现。他只是透过薄薄的眼皮用瞳孔看着它愚昧的撞击着木板,撞得他将痒痒的笑意挤出喉咙。
教父的手心有着火炉般的暖意,手指却是冰凉的。男人的手心贴着维利斯托的耳朵,手指搭在他脸颊旁,像搭在功臣肩头的利剑。冰冷顺着皮肤渗进血液里,再顺着血管在全身流动循环,直至滚烫的血被冰冷熄灭。
男人的语气也是纵容的,他如世上所有慈父一般,虽不愿但也无奈的唤醒熟睡的孩子,“维利,该醒了。”
男孩于是就着这纵容蛮不讲理的无赖起来,“Padrino,明明我早就醒了,你却还要我再醒一次,真是荒谬的要求。”他如此胡言乱语。
教父也如他愿的低下头,浅色的唇齿间吐出冒着白气的歉意。
飞蛾不知在何时无声飞出马车,车窗边的木板只有受潮时留下的深色斑点,灰色的。
“维利,走吧。”教父说,“导线已经点燃了。”
谜语一般的话。维利斯托顺从的倚靠在他身边,走下马车。
在这段黎明后的不知多少年,维利斯托梳理这段记忆时,恍然发现那场雪夜就是一场阴谋的导火索,亦是一场计划最关键的螺丝,它将战争推向高潮,将一个时代缓缓的推向灭亡。
也将他生命的一角点燃。
然而当他仔细回忆时,唯一清楚记得的,却是那只飞蛾翅膀上的灰色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