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久素来懒散惯了,阿瑾这一句话也没能把这位祖宗的兴致钓起,约摸半晌,才听他悠悠传来回复,却是十个字里捡不出一个能听的。
陈久:“是那俩拉磨的牲口今儿个罢工还是掌畜官没看管好豕牢?大白天不嫌晦气。”
阿瑾:“……”
陈公子对贵府的怨气颇重,在这儿干了小半年的下仆都知道,面对大将军时尤为明显,除了董家的小姐与小少爷,就没有几个是他能看对眼的。
但凡换做别人,这会儿估计早被乱棍打死了。陈久有叫嚣的资底,旁人轻易不敢动他,可阿瑾谁也不愿招惹,好在陈公子骂归骂,基本的礼数还是会按部就班的照做,不然阿瑾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不够他们几个轮流砍。
陈久将拾柒的头脸都掩好,随后打横抱起,稳稳当当的下了马车。
将军府正门栽了两棵金梧桐,此时正迎着春风噌噌窜新叶,光影斑驳散满砖墙瓦砾,一派祥和间,唯有门匾下董斌和大少爷的脸上挂着格格不入的严肃。
踱步到石阶之下,陈久略微扫视一眼便垂下头:“二位贵安。”
不加敬辞也不加称谓,陈久一句不着四六的话能毫无愧疚的说三年,大少爷董蔺也能被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气三年。
董蔺刚从南疆巡视归来,风餐露宿大半年,前不久又因缴获走私重械而被天子嘉赏,就有点功德圆满之后的飘飘欲仙了,如今见了家里的贱痞子,恨不能连狗都指着痛批一顿。
董蔺:“陈久!这里不是你那生根扎底的风月场,府邸没人教过你规矩是吗?”
陈久:“没有,大少爷见谅。”
董蔺冷笑:“你别以为自己当了官有了威名,就可以在将军府横行霸道。你现在所有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寄人篱下才得到的!别不识相,收敛起你这腌臜的脾性,既不肯做奴做佣,总该学会讨好别人。”
陈久闻言莞尔,笑容好似春日的暖阳,然而说出的话却半点暖意都没有:“大少爷若嫌我不知教养大可再出征两三年,届时回府,兴许我这个优伶就改头换面了。”
“优伶”二字被似有似无的咬重,董蔺不傻,必然懂得这些年为了打击陈久的名声势头,同时便于独吞他压制焚术的特能,他们在外四处散播谣言,横的竖的五花八门,愣是将他的名声败坏的不堪入耳,传到最后就连他们自己都快分不清虚实了。
陈久见董蔺稀罕的嗫嚅一瞬,便又道:“还要在这里提醒大少爷一句,我不做奴不做佣,倒也并非不肯,如若大将军能找来别人代替我的职位,那我也情愿当牛做马将这三年的荣恩归还,大将军,您看呢?”
董斌原本四平八稳的立着,犀利的目光扫过陈久半笑不笑的脸,嘴一动,连带着胡子跟着一块儿动:“蔺儿,莫要胡闹。”
董蔺见状傻眼了,声音都吊高一个度:“爹!一介娈童对咱们不敬,您为何还要帮他说话!”
董斌闻言眉目一横:“再胡言乱语,就把你调回北营。”
董蔺:“爹——”
陈久:“大将军这次火急火燎的归府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三句话从挨骂狗变成和事佬,虽然陈久一个都不想当,但能让董蔺这个一急就起跳的莽夫挂上“急躁不识大体”的头衔,多少还是赚的。
董斌一张通体方圆的脸饱经风霜,却衬得两眼越发清明。他没有看陈久,而是一指陈久怀里抱着的一坨,语气莫测:“带回来了?”
陈久依言颔首:“拾柒号牢房里发现的,非常符合大将军的要求,只是身子骨孱弱了些,在斗兽场里待着总不像话,索性就擅自将人带回来看管。”
董斌沉默片刻,最终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仅大手一挥:“小久,他既然是你带回来的,若出了纰漏,你理应知晓如何处置。至于其他,吾改日再与你细谈。”
陈久听过后,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不带任何情感,只留点凉薄的苦。
董斌这时侧过身,任谁都知道三个人之间的谈话结束了。董蔺还处在懵圈状态,搔头抬眼,就见陈久在错过自己亲爹时不着痕迹的顿了一顿,偏头又添了句什么,他完全没听清,却发现待陈久走后,亲爹就似乎愣怔住了般,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董蔺有苦不敢言,又被他俩整得一头雾水,心中苦闷万分,于是直接抛下亲爹独自回房去了。
青鸟再鸣啼之时,将军府通体堂皇的牌匾下,就剩董斌一人萧然立于风中。在无人得知的冥想中,回忆起陈久临走前最后一句话,在久经沙场的怆然里,难得夹杂了半声短叹。
陈久:“臣乃陈家云霁,不关什么小久,将军唤我什么都好,只是莫要真糊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