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元年九月,曹氏入主中宫。宫中人皆言,当今皇后性情温柔和顺、为人宽容谨慎,处事有条不紊,贤德昭彰,上下宾服。
时年,她十八岁。
……
福宁殿内,灯火依旧。
缭子轻声唤道,“官家,晚膳后您已经连续看了两个时辰了,歇一会,尝尝新做莲藕羹。”
今上这才放下劄子,接过缭子手中的莲藕羹,尝了几口,“这羹是禾儿做的吧,确实清爽可口。”
“是啊,苗娘子晚膳时间便派人送来了。官家连日来忙于朝事,甚少去后宫,几位娘子们都不敢打扰,能为官家做的便是做些小点心,官家吃着觉得好,娘子们也高兴。”
今上又吃了一口,便放下手中的碗,“禾儿有心了,几位娘子平日里也确实有心了。这么说来,可是朕的皇后最没良心了,朕不去找她,她便从不来瞧我。”
“官家您忙,娘娘啊也没比您好多少,听说宫中之事,事无巨细都是娘娘一一安排打点,娘娘处事谨慎妥帖,后宫无人不夸娘娘贤德。”
“哎,是有好些日子没见她,也不知她在做什么?”
……
柔仪殿中,同样灯火微微。
“姑娘,您也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前几日连官家都说了,您初入宫做的已经很好了,让您不必太过劳心劳累。”随嫁的贴身丫鬟嬛儿见她事事挂心操劳,不免心疼。
她知嬛儿好意,只是轻轻笑道,“哪里就操劳了,比起官家日日忧心天下,朝中之事我无法为他分忧半分,这后宫便不可再让他分心了。”
说话间,放下手中正翻阅的册子,话语似是滞了半刻,“何况,这宫中的日子走的慢,我找些事做,时间总打发的快些罢。”
嬛儿一听,便觉察出她的心意,“姑娘若是想官家了,大可亲自去福宁殿找官家呀。姑娘可不是其他娘子,其他娘子若非奉诏不能主动去找官家,姑娘是皇后,随时都可以去找官家的。”
她摇头笑着对嬛儿说,“傻嬛儿,我日日去找官家成什么样子,官家心系天下,还得分心来照顾我不成?何况啊,你可知那些言官的嘴巴有多厉害,只怕啊,我还没找几次官家,言官批皇后惑主、官家昏聩的劄子便如山般堆在福宁殿的案上。”
说罢,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或许嬛儿你说的对,我同其他娘子不一样,其他娘子或许可以任性,而偏偏我最不可以。”
嬛儿偏着头听着,心中或有疑惑,但也不敢再说,只是瞧了瞧娘娘的神情,“姑娘,我瞧着这半年多来,您与在家中之时大不相同了,当了皇后,反而总是拘着自己多一些。”
她听嬛儿这样说了一句,望了一眼嬛儿,似是想到什么,便不再言语了,只是拿起案上的清册,默默翻阅着。
“朕瞧着,你家姑娘是与入宫前不同了。”
不知何时,今上踩着步子走进殿中。
嬛儿一见是官家,高兴地连忙上前奉茶。
“你瞧瞧,可不是与从前不同了。从前巴巴的说要做朕的妻子,如今几日不见也不来瞧我,还得朕特意来。”今上并不接茶,示意嬛儿退下,只是背着手,佯装生气地望着他的皇后。
听他这样说话,她知道他在闹她,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侧过身去,“臣妾是与从前初入宫时不同了,我道官家为何多日不来我这柔仪殿,官家该是厌倦臣妾了。”
他见她如小儿女般耍小性子,不再像在人前那样端庄贤淑的模样,心下竟觉得欢喜,坐在她身边作势要挠她,“你这姑娘牙尖嘴利倒打一耙的,人人只道皇后端庄贤德,我瞧着,朕的皇后心性脾气比谁的都大。”
她素性触痒不禁,他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口里说,“你再闹,我就要恼了。”
他哪里肯听,佯装生气仍是要取闹她,“皇后不爱做献媚讨好的事,索性连夫君都不要了是吧。”
他们本在玩笑取闹,听他这一说,她眼下竟觉着有些湿润了。
“官家是好多人的夫君,是天下人的君父,等你的又不止我一个人。”
“你是在怪我多日没来见你了吗?我是……”
“没有,臣妾没有怪官家。我知道你是官家,要顾着前朝、后宫、天下,哪里能为一个人、一件事牵绊住。臣妾是皇后,同官家一样不能任性。早早的知道了这个道理,我便学会不再只是等你了。否则,在这后宫之中,慢慢长夜,我该多可怜啊。”她笑着望着她的夫君,抚着他的脸。
他见她如此说话,心下黯然,“丹姝聪慧,竟早早地学会了与皇后身份和解。倒是朕痴傻了,还盼着与丹姝做人间最寻常的夫妻。”
她见他说的越发感伤,想到他今夜特意踏月而来,又听到他说盼与自己做寻常夫妻,心下一暖,却意识到自己所谓的“懂事”或许终将疏远他二人夫妻间的感情,心下有些后悔对他说这样的话。
“是我自作聪明了,你不喜欢,我便不说这些话了。”
她见他仍不理她,只自己一个人默然侧在一旁。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仍一动不动,她心下着急,握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别生我气了,好容易有时间来一趟,别净顾着生气啊。是我说错话了,臣妾任官家责罚便是。”
说着,便伸出手,“给你打手心,打过了便不准生气了。”
见她如此撒娇认错,他收起方才感伤地神态,“我不是生气,我是难过,我是怕你也学了前朝后宫其他人那一套,只把我当作官家了。”
她叹道,“不瞒官家说,我有时候会不知道如何与你相处,如你所说,把你当作官家,我们的夫妻情分便生分了。而我渐渐知道,我们终究是无法真的像寻常夫妻一样的。”
他愣愣地听着她的话。
她望着他,终是笑了笑,她不想两人好不容易相处的时光这么严肃,“哎,现在我知道,做你的皇后确实不容易。只是现在怕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他回过神,看着她的笑颜,只觉心中情意满满,“你可别想逃。”
说着便打开她的手心,轻轻敲了一下,“你且看我今晚如何饶你。”
她脸上一红,只是偏着头笑着,神情尽是羞赧娇憨,“官家恕罪。”
……
正是“踏月宫墙柳,闲愁万种,无意怨东风;情丝牵惹前缘误,帐暖掩映芙蓉面。娇羞花解语,温柔度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