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后悔了。但明知道这是迁怒，可要道歉的话语却仍卡在喉咙里，要吐不吐。
直到面前的青年率先开口道：“额，抱歉，可能是习惯？”
他说话时的表情隐藏在了头盔的后边，即使有着路灯的照明也让我看不真切，可声音听着的确是沉稳而平和的。
这让我长呼出一口气。
“呼……”
把所有杂乱的情绪连同着气体一起吐出去，我冷静下来道：“抱歉。”
“嗯？”
正在摆弄着左手上一个像是手表样式的工具的青年，闻声向我看来，他瞧着还有些不解。
我没有立即回应。
现在是三月，夜晚的风很凉，刚刚因为奔跑而生出的汗浸湿了衣服，再被风一吹，显得凉嗖嗖的，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那含在嘴里的话语也被风吹得打了一哆嗦，但好在，还能说出口来。
“之前的那句话……抱歉，不应该用那样的态度来对你。”
脚上，若有若无的刺痛感，还有到现在为止也提不起劲的手臂都在提醒着我，不久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所以，面对着这疑似前来救援的青年，哪怕是被吓到了，也不应该用那种态度来说话，那实在是件不礼貌的事。
这个歉，我道得真心实意。
青年，或者说石堀光彦对于这个回答，不由得诧异地微扬起眉。
但与其说他是对这个回答感到惊讶，倒不如说，他是因为女人所表现出来的冷静而感觉吃惊。
这可比先前那些只知道哭喊着“救命”和“有怪物”的垃圾们要坚强得多，不愧是……
他没有再想下去。
惊讶过一瞬，他便轻笑着回复道：“这没什么关系。”
反正他也不介意。但……
看着女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他又加多了一句。
“不过，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闭上了嘴。
而耳麦里，队长和仓英辅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递了过来。
“石堀，你在和谁说话？”
“啊，是幸存者。”
然后，石堀光彦就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这边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他发现幸存者之后对方的反应，以及她受伤的事。
再浓厚的夜色也遮不住他的视线，更何况是在有星和月的情况下。
女人泛白的面容，和蹙起来的眉梢，连带着那只垫着地不落下的脚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从女人略带狼狈的姿态上淡淡地扫过，不做停留。只是瞧见那似乎是从伤口处蔓延出来的深色色块还在往外扩散，便抬起脚往前走去。
夜袭队用的无线电通讯绝对是全日本最顶尖的，没有电流的夹杂，他连和仓英辅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道：“那你先照顾一下幸存者，我们一会就到。”
“嗯，明白。”
石堀光彦随口回应着，随后关掉通讯站定。
斜长的影子笼罩到女人的身上，他朝倒退了一步的她伸出手道：“我想，你或许需要我的帮忙？”
*
“谢谢……”
在被人横抱起来后，我双手抱住怀里沉重的枪械，埋着头小声地与他道谢。
脸颊旁边是制服冰凉的触感，耳边传来的声响便也显得模糊了起来。
风还在吹，但又好似没有那么冷了。
青年回复的嗓音依然平静，它顺着风声，流入耳内说道：“不用。”
于是，我没有再说话。
“扑通……扑通……”
耳畔听见的心跳声，沉闷而又平稳，就像催眠用的钟表一样，带着机械般永恒不变的旋律。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明明青年托着我肩膀的掌心是温热的，可我却有种莫名变扭的感觉。
是因为尴尬吗？好像也不是。
可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在一家有屏风的奶茶店门口，我被他放了下来。
那把制作精良的枪就放在身边，青年半蹲在我的身前，在给我处理着脚上的伤口。
隔着防护镜，我就着月光，描绘着他的模样。
他应该是俊朗的模样，剑眉星目，五官很是立体，不说话时高挑的体型很能给人一种压迫感。但当他一开口……
“好了。”
青年重新站起来，扭了扭脖颈后说道：“血止住了，没什么大的问题。一会会有人来带你去医院具体检查，不用担心。”
平静的安慰，和那温和如风的感觉瞬间就吹淡了那种无形的压力，只余下他身份上给人带来的安全感。
我点点头，再次和他说道：“谢谢。”
而青年则摇了摇头，又说了声“不用”。
然后，他紧跟在她身边坐下，双手搭在脚上，不再言语。
应该是在等他的队友吧，我想。
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显得那么的清晰可闻。
我感受着身旁青年无限放大的存在感，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干涩的唇，想要用话语，打断某些无形中流动的东西。
“额，那个……”
他看了过来。
黑沉的眼睛倒影着我的身影，我声音一顿，好一会才接着道：“之前的那个，那种怪物到底是什么？”
“还有，你们就是为了专门对付那种怪物组成的秘密部队，对吗？”
我看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顿时感到有些紧张，但又不自觉地生出些许刺激感。
就像是第一次去做采访，有一种推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迈步踏进了某处不曾踏入过的领域的感觉。
我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小声地试探道：“那并不是个例对吗？”
青年没有回话。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里像是在评估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有着浮于表面的犹豫。
而这个眼神……与当初姬矢先生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相像。我下意识地想要做出个对比，倒底是哪里不一样。
但还没等我深思下去，我便听到青年回话道：“对。”
我拉回了我的注意，目光定格在他偏过头的侧脸上。
他没有再看着我，而是看向外边寂静的街道，边看边说着：“我们把那些东西叫做异生兽。”
“异生兽？”
我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想到那可怖的外形，又觉得这个称呼取得很是贴切。
旋即，我听见青年接着讲道：“嗯，异生兽。”
“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们更推测它是来自地球之外的物种。”
“异生兽不属于地球上的任何一个生态系统，它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捕食掉其他的生命。与字面的意思相同，是真真正正的"异生兽"。”
青年在讲到异生兽时，颇有一种侃侃而谈的架势。这胸有成竹的模样，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队里就担任着这方面的专家。
而真·专家·石堀光彦还不知道，有人能仅凭着直觉就猜到了他的一个身份，他还在接着讲道：“异生兽会捕食人类，不仅是为了满足食用的欲望，这更是一种模仿和进化。”
“它们会被人类内心的黑暗、 憎恨，恐惧的心理所吸引。通过捕猎，它们能够通过学习到对手的能力，逐渐进化成更强大的形态。”
“所以……”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嘴道：“这就是你们要隐瞒它们存在的原因？”
为了不引发恐惧，为了保护大多数的不知情者，从而隐瞒下这种危险的存在。
或许从广义的方向上看这是正确的决定，但剩下的呢？剩下的和我一样，或是像村赖那样的倒霉鬼呢？
我想到先前奔跑时所听到的咀嚼声，便不能不对这件事不上心。
既然至今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那么为了保密，他们肯定用了某些方法，让知情人都开不了口。而作为这次的受害者兼幸存者，我需要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话语落下，我发现，青年又开始用那种捉摸不透的眼神看着我了。
但我这次却丝毫不惧地回视了回去。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但它没有持续多久。
“哎~”
我看见青年做出个苦恼的表情，有些无奈似地叹了口气道：“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聪明的。”
这句话的语气，说得多少有些亲近，令我感到茫然。
可青年却并未对此做出解释，而是很直接地告诉我道：“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而且你也记不住。
石堀光彦说完，便伸手摸了摸女人杂乱的头发，像是安慰，又像是随手而为。
我却因为他这样的动作而睁大了眼睛。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怔愣地看着他起身走向自己的队友，走到他们的身边。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发现……
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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