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冥夜替桑酒训了侍婢仆从之后,桑酒似乎对他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冷漠了,大概是觉得他好,自己成天冷着张脸不留温存待他有些不妥。
起初,桑酒对冥夜的印象并不算很好,她觉得冥夜就是个生长于尚清养尊处优的皇子,弱不经风,只会读那些文邹邹的诗书,并不会懂人间苦楚酸痛,更不会关心他人。
但相处下来,这个刻板印象里的越王冥夜貌似又与她想的不一样。
冥夜会关心她,会同旁人了解她的喜好,会嘘寒问暖,会在孤夜给她留一盏灯,会在清晨给她留一道门。
从不对她有任何束缚,只要她开心,仿佛什么事情都是能被允许的。
桑酒虽是女儿身,但没嫁过人,不知道该如何做人妻子。
她习惯了军旅,所以浓情蜜意她不会,就连最简单的嘘寒问暖她也说不出口,只知道接受或是拒绝。
如果可以,桑酒也想以自己方式对他好,就当是回报。
清晨的阳光总是带着些寒意,桑酒着装有些单薄,但是练武穿的多了,动作就不利索了。
桑酒抽了长剑,在小院舞动起来,脚下生风,步调快而凌厉,舞动的剑锋在空中划出了残影。
桑酒耳边皆是风滚动的声音,发丝扫过她的脸颊有些痒。
冥夜捧着一件锦帛披风从玉青殿方向走来,由于步调过于缓慢,桑酒没有察觉。
正当冥夜靠近时,桑酒才下意识反应过来有人,于是桑酒翻身扬剑朝那个要靠近的人劈了过去。
冥夜未躲,就这么看着剑锋朝自己袭来。
桑酒看清来人,立马旋身转手将剑背在身后,躯身行礼。
“王爷怎么来了。”
冥夜不语,抖开披风,上前两步披在桑酒身上。
刚开始的桑酒对冥夜的靠近都会下意识的避开,而现在不会了,似乎是已经习惯了。
“清晨风大,怕你冻着了,等会染了风寒叫人担心。”冥夜顺手帮桑酒理了理披风道。
“是臣疏忽,叫王爷担心了,下次臣定会…”
“无妨,你有我,你不添衣加裳,本王给你送。”冥夜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便当即打断了她的话。
桑酒:“……”
桑酒:“那就谢王爷厚爱了,臣不胜感激。”
冥夜是真的很不喜欢桑酒对他称臣,但他不会逼着他去改。
“桑酒,你可以教我练剑吗?”冥夜问。
桑酒不解,为什么冥夜突然会想练剑。
“王爷,这剑凌厉不长眼,恐伤了王爷,王爷是习读诗文之人,还是不要碰着刀剑为好。”桑酒语气里尽是阻碍之意。
“你是嫌我弱不禁风,只会研墨读书吗?”冥夜微垂着眸子,看向比自己矮了半头多的桑酒。
“臣不敢,臣是怕王爷受伤。”
冥夜不信,面前这个小将军分明就是嫌他弱不经风,哪里是怕他会受伤,都是借口。
“我不信”冥夜将手背于身后,语气悠然。
桑酒:“……”
“你是女子,能习武练剑,那本王是男子,作何不行?”冥夜又追问道。
桑酒回答不上来,在冥夜面前,她好像失了嗓子一般。
“那王爷想习武练剑,臣必言传身教。”
冥夜点头,嘱托下人去给他拿剑。
“臣虽是女子,但自幼时便开始习武练剑,身有多处戳伤,正因如此,臣才会知道刀剑无情容易伤人。”桑酒解释道。
“你能受的伤,本王一个男人岂会扛不住。”冥夜觉得桑酒的担忧实在是多余。
说完,冥夜抬手碰了一下那张皎玉一般通透的脸,又道:“况且,王妃如此心细,定不会让本王受伤。”
太近了,桑酒有些不习惯,提步往后退了些。
“王爷,臣不敢保证。”
冥夜能感受到桑酒不喜欢他的触碰,于是立马收了手“那受伤了,王妃替本王包扎就是了。”
桑酒:“……”
这一手算盘打的,桑酒怕是此刻在尚清城都能听见。
扶离将刚找来的剑递给冥夜,便躯身退在了一旁。
冥夜脱了宽而长的外袍,他姣好的身形被里衣包裹着,肩宽腰窄,一整个看上去清瘦而修长。
桑酒盯着人身形看了一眼,不过片刻便挪开眼。
“练剑下盘一定要稳,腰部力量也是要有张有收。”桑酒双手扶助冥夜的腰身,开口道。
冥夜虽腰细,但是比较稳固,并不软而失力。
桑酒又将手移到冥夜的手臂上,将他拿剑的姿势给端正,认真道:“臂膀力量的核心也不能丢,一定要有力,明白吗?”桑酒忽然抬头看向冥夜。
冥夜看桑酒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所以桑酒抬头,目光直直与冥夜撞上了,桑酒措不及防,就这么落入了那双暖棕色的眸子里。
就这么一刻,桑酒眼前忽然浮现了一个画面,一个身着白衣,发束高冠的男子,轻轻端着一个蓝衣女子的手臂,教她握剑姿势。
很熟悉,但桑酒却想不起来,那个画面也只在眼前闪了一下,立马就不见了,桑酒闭眼,想深入去看那个画面,却怎么也看不到。
“桑酒,你怎么了?”冥夜垂眸看着桑酒,神色里夹着些担忧。
桑酒回神,睁眼瞥向别处“没事,走神了一下。”
“桑酒将军也会走神吗?听闻习武之人走神是大忌。”冥夜专挑人不会抓的点去问,但对桑酒来说并不管用,她总能应对。
“战场不会走神,王爷大可放宽心。”桑酒退开一步,看着冥夜握剑的姿势。
一直举着有些累胳膊,冥夜收了手臂,看向面无表情的桑酒,带着些打趣口吻道:“那在本王这走神,万一本王是敌呢?”
桑酒:“……”
桑酒:“战场是敌,王爷不是。”
冥夜又想起了上清神域那一道雷劫,桑酒的魂飞魄散和自己的无能为力…
“嗯,本王永远不会与你为敌。”冥夜张开臂膀,紧握着长剑。
桑酒也拿起剑,教冥夜一些简单的防身招式。
冥夜万年前是上清神域的战神,舞刀弄枪对他来说就是挥手即来,哪怕现在这副凡人之躯没有任何修为,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现在是桑酒在教他练剑,他即便是会,此刻也要装作不会。
冥夜学着桑酒挥剑的姿势,一前一退,反步旋剑,有样学样。
此刻这番情景不觉中与上清神域重合了,冥夜剑挥着挥着就停了下来,看着面前这幅舞动的身影,深陷其中。
桑酒…
桑酒,你要是想起来了,会不会离我而去
我知道,在上清神域是我不好…
桑酒没注意到停下动作冥夜,反手挥剑刺了过去,剑锋离冥夜太近了,直接从他脖颈之侧一滑而过。
脖间的疼痛,将冥夜从深陷的回忆拽了出来。
桑酒惊愕,扔了剑,立马用手摁着冥夜的伤口,语色失措:“王爷你怎么不躲?”
冥夜看着面前惊慌紧张到说话都有些颤抖的桑酒,心头一暖,莫名有些开心。
原来冷冰冰的她也会关心自己吗?冥夜心想。
“扶离,去拿药箱。”桑酒朝着一旁已经呆愣了的侍婢喊了句。
扶离立马转身踱着碎步去寻医药箱了。
“桑酒,你在关心我吗?”冥夜勾了下唇角。
“废话,不是关心是什么?”桑酒摁伤口的手紧了一分,倒是像故意为之,想摁醒面前这个受了伤还胡言乱语的王爷。
“嘶,王妃这般用力,本王就算不流血身亡,也要被你强摁到没了呼吸了。”冥夜疼的嘴角抽了抽。
桑酒反应过来是自己失礼了,于是立马收了手“抱歉,臣一时心急,忘了。”
冥夜看着桑酒那只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又瞥了一眼桑酒有些凌乱的神情,开口道::“王妃这收了手,本王的血要止不住了。”
桑酒当即眉头一蹙,立马又抬手摁住冥夜的伤口,“抱歉,臣忘了,王爷恕罪。”
冥夜看着急的乱了手脚的桑酒有些想笑。
桑酒抬眼,刚好撞见了冥夜有些微微上扬的嘴角,但仔细一看,嘴角又是平直的。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冥夜怎么会笑,长的那么清冷的一个人。
但…自己这手足无措的样子看上去着实有些好笑,像是那人故意耍她的。
“王妃,医药箱拿了了。”扶离提着药箱站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
“放石案上。”桑酒说着便半推着冥夜往石案方向走。
扶离行了个礼,将药箱放在石案上,便退下了。
桑酒打开药箱,拿了瓶凝血的药,就往冥夜脖侧倒。冥夜的伤口不深,只是口子有点长,所以血流的多。
“王妃平日战场受伤也是这般随意上药吗?”冥夜咽了咽口水,脖侧的药跟伤口相融有点疼。
随…意?桑酒不解,受了伤除了上药,还需要什么细致的流程。
桑酒用绷带在冥夜脖颈上缠了一圈,然后系好才回答冥夜的问题。
“这些都是小伤,上药缠绷带,不需要多细致。”
“王妃是女子,处理伤口应当要细致些,不然容易留下疤痕。”冥夜从袖间抽出一方帕子递给桑酒,示意她擦手上的血迹。
“臣没那么娇气,小伤小疤不影响。”桑酒接过帕子细细擦拭指尖已经凝住的血渍。
“那本王命令你,下次受伤一定要细细包扎,若要抗本王之意,那本王就罚你。”冥夜看着桑酒那双爬着许多细小刀痕伤疤的手,开口便是一股凌厉之气。
桑酒:“……”
桑酒:“臣知道了。”
万年前的记忆每每涌上心头,冥夜就忍不住指尖发颤,最苦最痛的桑酒他已经见过了,他不想她再来一世还要有痛苦。
“桑酒,一定要好好爱自己。”冥夜拉住桑酒的手,轻轻抚了抚那些已经陈旧浮帖于皮肤上的疤痕。
我不确定你这一世是否会爱我,但请你一定要好好爱自己。
桑酒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沉默的看着眉头深锁冥夜。
她总觉得冥夜有很多心事藏着,偶尔浮于表面,看上去莫名忧怆不堪,让人心生犹怜。
桑酒朝人扬了扬嘴角,道:“桑酒知道。”
这个笑不真实,但至少她愿意对他扯出一个笑,冥夜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