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萧凛别后,叶冰裳回到静思堂,醒来时不过五更,睡眠一向浅浅,今日更是满腹心事,难以入眠。思绪混乱的她在床上头昏脑胀,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了还是没睡,几声清晨的鸟叫将她从床上唤了起来。
踱步到窗前,见天空还呈现墨蓝色的状态,大雾弥散在冷宫的每一个角落,好陌生的地方......心绪纷扰,只得掩上窗子,走到妆台前小心地拉开妆匣子,澹台烬给的那株永生花安静地躺在檀木盒中,昏暗的灯光下,花叶生辉,典雅而神秘。在这将明的暗夜里,永生花很像百合,花香清淡幽扬。
澹台烬拿到永生花时,它只是一株枝叶枯萎的死花,原是他日夜用血滋养,艳红的血一滴一滴地向花根浇灌,一株枯萎的永生花犹如精灵一般复活,这才是叶冰裳眼前所看到的样子。
预言中她因澹台烬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可现实中他却好似为她做了许多许多,真真假假,真情几分?
叶冰裳叹了口气,她不够狠心,不够奸猾,做不成好人,却也不明白坏人该如何当,用她自以为有用的办法一再逃避,而那些伤害过她的人,譬如叶夕雾,已到及笄之年,仍不知愁滋味,譬如祖母,依旧高高在上,受人敬重,譬如黎苏苏,愈发光芒万丈,高傲不屈,回望自己如履薄冰的十八年,不能不悲恨交加,满腹仇怨。
她痴了一般,将永生花的花瓣一叶一叶摘下,塞进嘴里,流泪咀嚼,花汁酸涩,花叶味苦,化作良药,被她一并吞下。
四更时,她虚弱地回到床沿边上,再将被子掀开一角,躺倒床上去,不安地闭了会眼。她抓着被角,眼里又不住地渗出眼泪。
直到天蒙蒙亮时,她才在昏昏然中被宫人叫醒,一个女医官站在静思堂大门前,等待宫人的通报。
叶冰裳心知,萧凛到底是顾念她的身体和名声,更不愿旁人传她是非,才特地于宫中人都未醒时找了个女医官前来为她医治,但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魔血加上永生花的效用极佳,她的气虚之症不觉好了大半,兼之昨夜的伤口都不再有痛感传来。
那名女医官先是受了萧凛的旨意一大早收拾好医具前来诊治,当下看了叶冰裳心上一道伤口,不说触目惊心,也是吓得她冷汗涔涔,这伤口不知是哪位高人才敢这么缝的,说不上来哪里怪异,但却很好地止住了血流,更奇怪的事,宣王妃看起来孱弱不堪,可身体的修复能力极强,此伤才过几个时辰就已经结上了一层痂,现下只需把线拿出即可。
叶冰裳看了也是心惊不已,万没想到,澹台烬送的永生花竟如此有效,心中对他感激之情比之昨夜又更甚。
得知昨夜叶冰裳并未宿在宣王府而是回到了静思堂,昭玉便忍不住,风风火火地赶来问个究竟。
“冰裳你说,昨晚的乌鸦怎么回事?你回没回宣王府?为何故意支开我?你同六哥到底怎么了?”
金枝玉叶的公主气鼓鼓的一张脸,定要叶冰裳同她一一解释。
叶冰裳本就心乱,加之一夜未真正安歇下来,也没想好措辞,便索性无言相对,晾了昭玉一会。
昭玉见她不理自己,态度冷淡,走这边哼哼两句,走那边嘟囔几句,叶冰裳依旧无动于衷。
她一跺脚,走到叶冰裳跟前,“你说话啊...”
“我本是个麻烦的人,哪敢劳烦公主殿下如此为我忧心......”
“叶冰裳!”昭玉被此话气的发抖,“你这是什么话?我何时怨你麻烦!可见你根本没拿我当朋友,亏我为你担忧,替你遮掩!”
毕竟是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姑娘,没受过什么委屈和冷落,当下说着说着,心中愈是不平,一跺脚跑出了静思堂,慌得一众宫人在背后追,口中不住喊她祖宗,让她当心别跑太快。
气走了昭玉,叶冰裳心中也不是滋味,回顾四周,静谧得有些可怕,直至今日才真的觉得这静思堂是个冷宫。
一连几日,昭玉也没再来找她,逢人便没好气,尤其是今日在宫里遇见黎苏苏,真想拿起手中的皮鞭再教训教训她,可鞭子还没落下去,黎苏苏双手抱头叫唤了一声,一个男子身影闪在她身前,单手握住了皮鞭。
“昭玉!不得再胡闹。”萧凛对她责怪道。
刚刚昭玉出招极快,黎苏苏一下没了防备,现在见到萧凛才放下心,他今日身着天青色宽袖束腰长袍,衣襟和袖角都绣着云纹,透着一股矜贵之气。
今日的场景,仿佛回到了他们的初见,犹记得当时也是昭玉为叶冰裳出气要与身为叶夕雾的她一较高下,冲动的公主硬生生被沉稳的六皇子拦了下来,只能独自生闷气,对她怒目而视。
那是她来到人间与他的第一次相见,她将他错认成了仙门里的大师兄,可经历了这么多世事起伏,黎苏苏才真的明白,这个人是萧凛不是公冶寂无,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叶夕雾心思毒了些,但毫不作伪,至情至性,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萧凛始终对她仁慈的原因吧...
思及此,不禁微微勾起了嘴角,阳光耀眼,她亦是明媚。
昭玉见状,对萧凛不耐烦地说:“六哥!你为何护着她,我早说了她不是个好的!”又见萧凛身后的叶三嘴角上扬,笑意如此明显,这才轻嗤道:“你笑什么?六哥帮着你,你很得意?”
昭玉不屑,就差说出“不知廉耻”四字。
萧凛闻言微微蹙眉,回身看了黎苏苏一眼,她自知失礼不妥,忙敛了表情,作一本正经样,下意识地脱口出:“殿下......我没有......”声音细弱,底气不足。
他叹道:“昭玉不懂事,三小姐莫怪。”
说完,将皮鞭还给怒气冲冲的昭玉,拉着她往皇后宫殿去请安,徒留黎苏苏一人在原地。
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昭玉甩开萧凛隔着衣襟握在她腕子上的手。
萧凛侧目,眼中寒冽,“你又闹什么脾气?”
“我何时闹脾气?”昭玉反问,“我不过是想教训教训叶夕雾,六哥为何次次阻拦?”
“昭玉,你需讲理,她今日有何错,你要教训她?”
昭玉怒道:“那当日她总归有错吧!她将皇嫂推下湖中,皇嫂险些为此丢了命,这不是错么?为何你当时也拦我?”
......
萧凛竟无言。
良久,才听萧凛沉声问道:“你皇嫂...她这几日如何?”
“我怎知?”昭玉此时语气倒是放软了些。
“你们闹别扭了?”
萧凛微微吃惊,冰裳与昭玉向来要好,从未闹过不和。
昭玉冷声道:“没有。我们好着呢。倒是见她与你不好。”
萧凛被说中心事,垂眸不言。
“六哥偏要与人怄气,皇嫂这样的性子,一旦冷了就暖不起来了。”
“昭玉......我只是......”只是什么,他也说不明白,半响才道:“她心中郁结,想必也不愿见我。昨夜回想这一年,她总是冷淡,我也常与之生怨,欢愉的日子不过一二,我又何尝......何尝不惋惜!”
昭玉想说叶冰裳与过去不同了,想提醒萧凛别因一时的怄气真的失去她,可想起他多次护着叶夕雾,心中也来了气,不愿同他说,只道:
“既然六哥念着她,就该去找她,你与她成婚这么久,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这原是个最好相处的人,你对她好,她也想着法对你好,你爱她五分,她信你十分,可见你对她不好,伤了她的心。”
昭玉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成了这样。
他只是希望从她嘴里听到她还需要他,可她好似已经不再需要他了,他们怎么会成了这样?萧凛也不明白。
或许他明白,但他并不愿意承认。
这几日,叶冰裳深感那天对昭玉态度不佳,恐伤了她的心,今天一早,她做了些昭玉平时喜欢的糕点,往她宫里去。
因昭玉在路上遇见黎苏苏和萧凛,一通吵闹下来,回来得比平日还晚许多,但叶冰裳很耐心地在殿中等她。
昭玉步伐轻快,刚到宫中就听下人通报说宣王妃在内,她竟感心中一闪而过的紧张...真是荒唐。
“咳咳......”她假装清咳两声,双手背在身后,眼神乱飘,就是不看叶冰裳。
叶冰裳笑着迎了上去,“回来了,饿了吗?”
昭玉撇撇嘴,道:“今日怎劳你大驾?何事?”
“我错了还不行吗?”叶冰裳拉着看似不太情愿的昭玉坐下,哄道:“那日我不该如此对你,还望你不见怪。”
昭玉哼哼两声,随手拿了叶冰裳带来的糕点,吃了起来。
叶冰裳看着她吃完,眉间染了一丝欢喜,她握着昭玉的手,轻声道:“昭玉,我很感激你,因为你是这个世上第一个向我释放善意的女子,是与我非亲非故却仍愿意相信我,为我打抱不平的人。”
“若终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甚至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人间,除了家中母亲,陪伴我多年的小慧,远在贺州的阿枫,我一等一舍不得的还有你,能与你相识,是我不幸人生中的万幸。”
昭玉被她这么一说,心头突然起了一丝警惕,“你这说的怎么像要离别似的?”
“殿下过几日接我回府,自然是离别。”她微微一笑。
昭玉也笑道:“我不依他。我若是男子,就算和旁人斗上个头破血流,兄弟反目,也定要娶了你做妻子,才不会白白便宜我六哥。”
这番快语倒把两人逗得笑倒在一块。
但昭玉事后回想,背上不觉生了点点细汗。
这日萧凛在昭玉的提醒下,依旧没能过了心底的那关,回府后便将多日来手工雕刻的镯子放进红酸枝木的礼盒中,他照着叶冰裳平日喜爱的图样细心雕琢,每日处理完朝中要事后,再雕上一个时辰,紧赶慢赶,才在叶冰裳生辰前一日完工。
只是,这并不是她真正的生日,澹台烬知道,他却不知道。
下属从宫中赶来,给他递了来朝使臣的名册,萧凛略看了几眼,便放在一旁,沉吟一会,问道:“她住的可还习惯?她缺什么少什么,宫人时常照料到了吗?”
下属道:“殿下安心,宫人那都打点警告过,他们不敢怠慢。”
萧凛点点头,将手中的礼盒递给下属,“这个手镯你送到静思堂去,明日朝中接待使臣,我怕是没时间去见她。”
“此镯是殿下亲自打磨,亲手雕刻,遇火不化,刚硬无比,还兼之有护身之用,王妃得知殿下心意如此,定会欢喜。”
闻言,萧凛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你说,我去接她回府,她会......高兴吗?”
他难得心中忐忑,好似越发在意叶冰裳对自己的看法和态度。
下属跟随他多年,知他极少如此,唯有为情不安,宽慰道:“王妃同其他后宅女子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同殿下闹闹脾气,实则也是在乎殿下。”
听此言,萧凛心道,你说的也是,如今我倒不敢如过去那般爱她,生怕她对我有所生厌,但萧凛自来荣宠皆贵,这样的心事,他也只会烂在肚子里。
那夜他看着叶冰裳的背影隐没在宫门中,明明想上前同她说些什么,却硬是没能挪动丝毫,林中的场景不断在他脑海中重复,他们做了什么?是否也亲密无间?猜疑于他而言是折磨,是失望,是望而却步的忐忑不安。
不知她那时的回望究竟是何意,为何眼中含泪?只是一连几日,这个暖黄色灯光笼罩下的身影频频入梦,每次醒来下身都是湿濡一片。
他已经多久没碰她了?竟渴念至此,令他不禁羞愧。
多邦来朝,是每年夏国的大事,京城中为庆贺太平之世,当夜歌舞升平,烟花满城。萧凛是皇后二十八岁那年才得来的嫡皇子,一出生国师便预言,此子一生与大夏国国运相连,前途不可限量。
此言一出,莫说皇后心惊,便连皇帝和太后都不得不对这个皇子多重视几分。时年夏国干旱无雨,赤地千里,民间多有怨声,萧凛出生后,苍天降雨,解了一年来的危困,朝中上下更是对此预言深信不疑。
叶冰裳虽出生在赫赫有名的将军府,但从身份而言,她只是妾室所生,而萧凛却是能继承皇位的嫡皇子,有些差距,是人世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多少京中贵女心碎一地又暗自不服,若非萧凛坚持要娶,皇后根本不会松口,最终双方各自妥协,叶冰裳可以嫁入皇家,但只能是侧室,是以云姨娘才常说:“宣王殿下身份尊贵,这门亲事本就是我们高攀了。”
婚前萧凛允了叶冰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虽是侧室,但宣王未有妻,妾便如妻。
可礼教不这么看,妾始终是妾,死后入不得宗庙,上不得灵位,俗世对她轻蔑,她亦对俗世耿怀。
那日下属拿了萧凛赠予叶冰裳的生辰礼来到静思堂,顺带还问了一句王妃可愿出席晚宴,叶冰裳受了萧凛给的礼,却明说她的身份不足以出席。
下属作揖,笑道:“王妃不必妄自菲薄,殿下盼着您能去。”
最终还是被叶冰裳的冷淡退了回去,她只道:“来日方长。”
下属讪讪,回府将此话告知萧凛。她一向不喜这些热闹场合,他不强求,若今夜结束的早,便顺带将她接回府中,若是晚了,他宿在静思堂也无妨,正也应了她的那句“来日方长”。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使臣与朝臣把酒言欢,连一向滴酒不沾的萧凛,也难得饮了几杯。夏皇趁着今日众朝臣欢聚一堂,使臣来朝进贡,遂走向坐在次位的萧凛,执起他的手,对众人宣布了一件迟来的喜事。
便是立储之事。储君之位虽说在皇室中空置已久,但众人都心知肚明,萧凛从生下来的那天就是没有明说的储君,况近年夏皇身体日渐不支,朝中大事几乎都交给了萧凛,军中大权原是在叶将军手中的居多,但经此与周国一役,叶啸在军中大权旁落,毕竟澹台烬是他家嫡女叶夕雾的丈夫,这样的关系,朝中又怎会让他独揽军中大权,言官一封又一封的奏折,险些没把叶啸骂得告老还乡,还是萧凛念叶啸在军中多年,且又是叶冰裳的生父,才把人留在京都享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叶冰裳知道此事,一直是选择冷眼旁观的态度,叶家之事与她而言,从来就不是自家事,倒是叶夕雾因朝中让叶啸罢官的声音颇大,私下里寻了萧凛许多次。
而军机大权,四皇子赵王虽有意盯着,但此人天资有限,在朝中又不如六皇子萧凛得人心,皇帝更是有意于六皇子继承皇位,一来二去,萧凛不费吹灰之力,揽下夏国百万大军的军权。
政权、军权均在萧凛手中,赵王自知无法与之相较,只得夹着尾巴做人。
二十年来,萧凛作为皇子的声望在此夜达到了顶峰,荣宠俱身,无以复加。
黎苏苏跟随叶啸而来,在席上看着荣登高位的萧凛,心中想起自己的处境,她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有些嫉妒叶冰裳的,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为何她短短百年就能同时被世间最有权势的两个男子爱着?
不待她再细想,身旁的婢女小声提醒她:“小姐,要放烟火了。”
黎苏苏闻言,见席中女眷都兴致高昂得随皇后往宫中高阁走去。她多饮了几杯,此刻脸上有了一层红晕,她悄悄看了眼萧凛,他似乎不去凑这个热闹,而是留在席中与皇帝和几个大臣探讨军中事宜,若今日叶冰裳在,他或许会陪她去欣赏那漫天烟火。
思及此,她兴致平平,但还是随着众人出了举办宴席的暖阁。
烟火在夜空中迸裂的声音也惊动了叶冰裳,静思堂是个三层的小阁楼,虽然破旧了些,但比起她在民间所见的住所,不知好了多少倍。
此刻宫里宫外的热闹和冷宫的寂静仿佛是两个永不交融的世界,这里静的可怕。叶冰裳独自走上第三层楼,孤零零一人,大朵的烟花在这里便只能看见它们零星的尾巴,不见大片绚烂,倒是烟火绽放的声音在沉静的夜里更加分明,同热闹的另一边共享。
冷风吹过,她光是站在那,都忍不住发颤。
静思堂之下,一绿衣郎从繁密花树中走出,手提一只茶壶,烟火绽放时,他抬头透过花树去看夜空,却不经意间瞧见静思堂上独立的身影。
春寒料峭,她身子孱弱,怎一人独登高处?遂即又想,今夜宫里宫外歌舞升平,最是热闹,她却如此寂寞......
庞宜之不禁想起当年穷困之时,是她时时资助,往来劝慰,如今他功成名就却与她生疏了,无论浮生般若如何,现实中的叶冰裳,论迹不论心,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可我对这个恩人做了什么?庞宜之心道:这些年,我同那俗世之人,对她百般苛责!
“我素知世人待你凉薄,却与世俗同流合污,待你苛刻,当日考取功名的少年才成绿衣郎就已忘却初心,深恩负尽,我惭愧至极。”
她分明看见了他,却率先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开了那里,背影孤寂。
那对视的一眼,庞宜之拿不稳手中茶壶,洒了一地的醒酒汤。
那是他见叶夕雾席中微醺,他特地为她拿的一壶醒酒汤药,如今惭愧不安,不敢妄想丝毫。
夜半时分,众人都散了去,萧凛微醉但脚步依旧稳当,下属问他是否回府,他思及叶冰裳或许已经睡下,便道去静思堂。
一路上,寒风穿梭,刮着他的脸和耳朵,冷意却是最好的醒酒药。
天上飘飘荡荡的雪又下了下来,老树婆娑,峨峨宫墙隐约于苍烟暮霭之中,应了那句话:“热闹事是冷淡的枝桠”,但心情颇好的萧凛并未自寻烦忧,他手中还拿着扶正叶冰裳的诏谕,这本也是他欠了她的。
远处隐隐传来宫人救水的声音,越靠近静思堂,声音就越是嘈杂,萧凛心中的不安也愈加重了起来。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大盆水跑得连帽子都被寒风吹飞,水在盆中摇摇晃晃,撒了一地,萧凛一手抓住小太监的胳膊,蹙眉道:“何事如此慌张?”
小太监见到萧凛,手中水盆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双腿一软,想他终究是活到头了。
萧凛怒意渐显,吼道:“何事?”
小太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浑身颤抖,“回殿下,今夜静思堂大火。”
“救......救火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怎的火势却越来越大......”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而萧凛脑中只有那句话“今夜静思堂大火......静思堂大火......大火......”
震得他眼眶滚泪,说不出一句话,脑中嗡嗡作响。
迎着寒风奔跑,那夜宫门下的背影挥之不去,那竟是他们最后一面......
不是,不会的......她一定没事......经历这么多磨难,她次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也是一样的......对,不会有事的......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击重锤,萧凛赶到时,黑烟弥漫,三层的阁楼烧的只剩下一层,宫人皆言今晚宣王妃宿在了第二层。萧凛疯了一般冲进大火中,周周转转,不见人身,一根横梁被火烧断,登时掉落,轰然一声砸在他的小腿上,烈火滚滚,他已无法视物。
恍然间,见烈火中有一物熠熠生辉,竟是他今日所赠的玉镯,在烈火焚烧中依旧完好无损。
悔恨如万虫噬心,焚骨之伤,折磨着他丧失了生的本能。
萧凛自小有不照山的传世之宝护身,便是大火也伤不了他的根本,当众人赶到时,火势已经稳定下来,但整个静思堂也被烧没了,只有几株火苗在寒风中飘摇。
萧凛一人跪坐在废墟中失声痛哭。
撕心裂肺。
黎苏苏见他衣物几处烧焦,腿脚上生了几个被火烧到的脓泡,狼狈万分。昭玉赶到时,也于一旁垂泪,便是叶啸这等刀尖舔血的军旅之人,得知女儿被烧得连一具完整尸身都没留下时,也难得地落了几滴泪,黎苏苏看了如此惨状,一时说不出任何话,一切恩怨仿佛在叶冰裳去的那一刻都随风飘散。
从暗夜至天明,往日鸟叫声纷扰的静思堂,今日静得能听见一片落叶从树枝上掉落的“咔擦”声,大雪整整下了一夜,废墟还残有烈火余温,覆在废墟上的雪被温热的温度所融化,流出一股股带黑的雪水。
后人评说:大夏国最良善的女子,死在了她生辰的那一日,死在了漫天烟花灿烂的夜晚。
什么都没留下。
斯人寂寞,悠然去矣,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