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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心

半世欢喜

故里成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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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吵越大的声音扰得任言心烦意乱,他抄起手上的策划案就砸在了桌上。

众人瞬间闭口,室内还隐隐有回音荡着。

“这还没完没了了?”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而后定在江晚余身上,任言下巴微扬,神色桀骜,“老子就脾气差,架子大,你能怎么着?”

任言,二十四岁,国内知名模特。

话了,任言霍然起身,气氛瞬间冷下。

江晚余虽皱了眉,但语气还算是平和,“看个策划对你很难吗?”

“您也太高看我了。”任言撂下只言“我不是搞策划的”,就头也不回的旷工走了。

一出门,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任言直哆嗦。

“都入春了还这么冷。”他拢了风衣,顶着吹得凌乱的头发,快步钻进车里去了。

暖气开了一会儿倒也热和了,车子行驶了一段路程,任言又觉得闷得慌。

窗才开条缝儿,风就一股脑儿的涌了进来,钻进衣服里,冷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任言抹了把脸,索性直接把窗大打开了。

车子开到酒吧的时候,任言整个人都冻傻了。脸蛋苍白,鼻尖透红,眼角还泛了湿,看起来可怜极了。

只是在酒吧这种地方,着实没人能看出来。

任言捂着脸使劲搓了搓,然后拂了衣服,轻车熟路的进去了。

酒吧里的人有点多,调酒师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任言,在他过来之前就先榨了杯果汁儿,“这么早就来了。”

“嗯,谢了。”任言半靠在柜台上,一手肘撑着台面,另一只手接过果汁儿。喝了一口,四处看着,问:“你老板呢?”

调酒师睨了他一眼,一边调着酒一边说,“楼上。”

指尖摩擦杯身,任言端着果汁儿往楼上去了。

楼上不比楼下,隔音效果不错,下边儿的声音基本上传不到上面来,倒也安静。

也正是安静,手掌捏碎杯子的声音是格外明显清脆。

任言直直地盯着沙发上的两个人。

“敲门都不会了吗?”傅以深冷冷地看了任言一眼。

而后,他神色淡然地站起身,提好裤子,对跪在地上颤颤发抖的男孩子说,“你先出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空气中弥着淫靡,也漫着血腥味儿。

傅以深看着他,眼神很冷,开口却有些许无奈,“过来。”

任言颤着身体,红着眼睛看着他,没动。

傅以深也知道任言的性子,叹了声气,拿了药箱,朝他走过去。

近了才发现那手血流得多汹涌。

“手不想要了?”傅以深蹙眉,声音比之前更冷了些。

他伸手去拉任言的手,却被任言一手拂开。

任言盯着他,满目愤怒,言语却是卑微到了尘泥,几乎丢弃他的尊严,“他可以的,我也可以。”

话音还没落,傅以深一巴掌就甩到了他脸上。

重得任言耳鸣,重得傅以深的手都发麻。

他捏着任言的下颚,脸色眼神冷得掉冰凌,“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盛大的怒火瞬间熄灭,连火星都不剩半点,任言垂眸看着傅以深的裤子,安静了。

傅以深一切都追求格调,酒杯也不例外,不仅好看,质量也好,能空手把杯子捏碎,足可见任言用力之程度。

傅以深先简单的清理了下任言的伤口,又打电话喊了个医生过来。

等把任言的手处理好后,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酒吧还在欢腾,霓虹仍在闪烁,买来的桌饭菜依旧一动未动,早已凉透。

在任言抽第十八跟烟的时候,傅以深开口了,“江晚余给你的策划案为什么不看?”

看只是表层意,改才是本意。

“我只是个模特。”同样意思的话,任言只换了个方式而已。

傅以深把剩下的烟收到了抽屉里,“既然想让他难堪,为什么不写一个?”

任言反问,“你想要我写吗?”

“这是你的事。”他坐在沙发上,手肘抵着扶手,手指揉着太阳穴,似乎有些疲惫,也不知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又或者,二者都有。

“小言,”似乎自从任言坦白后,傅以深每一次叫“小言”,除了难受,也只剩下无奈,“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他倾身向前,伸手,将任言嘴边的烟熄在烟灰缸里。

他不常吸烟,也没备烟灰缸。这个烟灰缸,还是在知道任言要抽烟的时候才买的。

“怕冷还开窗。”他看着任言被风吹得通红的鼻尖,某些东西从眼底一晃而过。

须臾,他似乎叹了声气,语气是一如既然的温柔,却也是少有的软弱,“你乖一点好吗?”

几乎一瞬间,任言就红了眼眶,鼻腔酸涩。

傅以深这个人真的是很冷漠,以至于任言很长一段时间都很怕他。

往后的日子里,傅以深无论对旁人多么冷冽,对他却是真的温柔,温柔到了骨子里。

可是,人就是贪婪,奢求得太多了,以至于忘了曾拥有过。

以至于,任言又昏了头,犯了混,越了界。

唇齿相依那一刻,任言想:他不可以的,我可以。

意料之中,他又挨了傅以深一耳光,还外加踹了一脚。

任言仰视着脸色铁青的傅以深,舔了舔嘴唇,笑了,“乖孩子没有奖励。”

他撑着地站了起来,说了句:“我走了。”

傅以深仰头靠在沙发上,手掌覆盖在眼眸上,遮住了许多情绪,只流出残忍却无法改变的现实:“任言,我是你哥。”

任言脚步一顿,晃进漆黑中的脸看不清神色,他披着一身落寞和固执,说:“可我不认。”

任言已经忘记他是从什么时候习惯在车里过夜的了。

听得见外界的声音,却不知从何而来,看得见偶尔路过的车灯,却不知它会走向哪儿去。

即使敷了冰,脸颊也还是隐隐作痛,脑子里也是控制不住的浮现看到的那一幕,本就难眠的任言又失眠了。

傅以深说得对,他是他的哥哥,同母异父的哥哥,长了他整整十八岁的哥哥,可是,任言不认这个哥哥。

现在大家都以哥哥暗称自己对象,而任言从明白自己对傅以深的感情后,就再也没有叫过他哥哥了。

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意承认某个事实。

有些缘,要么就不要开始,要么就不要结束。他和傅以深之间,没有开始,却早已开始,没有结束,却已经结束。

傅以深十七岁那年,离婚十年的母亲再婚了。

傅以深十九岁那年,任言来到了这个世界,闯入了傅以深的世界。

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很难看,傅以深分明冷着脸,却还是忍不住去看。

母亲让他去抱抱弟弟,傅以深嫌弃着却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完全不知所措。

那么小一只,抱在怀里,一点分量都没有,手劲用大了,怕勒着了,抱松一点,又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从臂弯掉出去了。

后来,任言长开了些,白白嫩嫩还肉嘟嘟的脸蛋看着很可爱,傅以深拿手指去戳去捏,一下一下,软到心坎儿里去了,连带着一向冻在脸上的冰霜都化成了水。

再后来,母亲身体不太好了,傅以深就把照顾任言的任务给揽了过来。

小时候,教任言走路学语,上学了,给任言批作业签字,再大些,为任言撑场子开家长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一只手就能托住的小不点和他一般高了,那个软糯的小团子抱在怀里硌手了,那个怕他又只听他话、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叫“哥哥、哥哥”的小朋友只会连名带姓的叫他“傅以深”了。

傅以深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带偏了任言,是不是自己待着的圈子有问题,是不是自己无意间让任言接触到了那些他不该接触的。

每一次看见任言,傅以深的目光总是躲闪,一听到任言被流言中伤,傅以深就痛恨自己。很多次,傅以深站在任言房间外,一站就是一整夜。

他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他可以背上乱伦的罪恶,他可以视继父的失望而不见,可是任言不能,这个自己从小到大都捧在手心里的人,不能。

任言是他一手带大的,他知道任言一根筋的性子,就像当初他不搞策划要去当模特一样,一旦认定,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放弃。

傅以深已经很久没抽烟了。

腾起的烟雾模糊不清了神情,傅以深靠在墙壁上,看着指间忽明忽灭的火光,看着看着,心里就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眼眶就湿润了。

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么容易感伤。

任言和江晚余虽然是同事,但两人从进公司开始就一直是竞争对手。

任言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第二天旷工,第三天就甩了个策划书在江晚余面前,“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什么才是策划书。”

任言一开口就像是找事儿的,好在江晚余只是脸色难看,倒也没说什么。

任言想找茬,却好像一脚踹在了棉花上,倒把自己噎着了。

“言哥还有一组,还有一组。”任言今儿个一天脸色都黑得很,到现在更是不耐烦,摄影师赶紧说着,生怕任言暴脾气起来,开口打击人。

姿势,眼神,任言总是一遍过,即使现在他心情不怎么,也是一遍。

总算是收工了,任言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正要抽烟,手机响了。

是他同父异母的老姐任语。

一接通,任语哄小孩的语气就出来了,“小言在干嘛呀?”

“刚下班,”任言点了支烟,“怎么了?”

“没什么,就过两天我结婚了,通知你一声。”任语笑道。

任言有些惊讶:“这么快?”

“这还快?”任语道,“再不结婚我都奔三了。”

任言说:“哪有,我姐永远十八。”

任语直笑:“就你会说话。”

两人闲聊着,任语说三句话有两句都是叮嘱他回家。

他知道任语是真的担心他,不仅是当初为了当模特跟家里闹翻了,更是任语知道他对傅以深的心思。

任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傅以深的,他只知道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傅以深。

如果他知道了,他该如何看待自己?可是他不知道,傅以深很早之前就对母亲出柜了。

任言怕得心慌,更不敢想,只是不再叫他“哥”了。

直到傅以深带了一个男孩子回家吃饭。

那是任言第一次感受到恐慌——傅以深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不是他。

任言冲动,不顾一切,而对于傅以深的感情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而那个男孩子的出现,打破了薄冰,熄灭了任言所有的幻想。

十八岁生日前夕,傅以深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任言说:“你。”

他直直地看着傅以深,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没有一丝胆怯和犹豫,“我要你。”

傅以深愣了,看了他很久,一支接一支的烟,堆满了烟灰缸。

过了多久,任言不记得了,只记得萦绕在两人唇齿间的烟味从未消散。

被狠狠地推开,巴掌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疼得没了知觉。

傅以深气得指着他的手指直颤,气得好几分钟都没说出话来。

“任言,你好自为之。”

这就是傅以深给任言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一个强要来的吻,一个用尽全力的耳光,一句“任言,你好自为之”。

指间传来痛楚,任言陡然回神,低头一看,原来是烟燃到了尽头。

任语结婚这天,家里难得的热闹。

看着新郎把任语接走的时候,任言忽然哭了。

当初,他执意要去当模特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放着好好的策划师不干去当什么模特”,就连傅以深都说他更适合策划,只有任语不厌其烦的问他为什么。

“小言不是更是喜欢策划吗?怎么想去当模特了啊?”当任语再一次蹲在他面前问他的时候,任言终于把藏在心底的秘密露了出来。

他眼前一片模糊,心口眼睛都传来酸楚,他说:“傅以深带回家的那个男孩子是个模特。”

任语脑子里装的专业知识多,废料也不少,一下子就明白了。

然而,面对这个直击灵魂和伦理的消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告诉任言:“不喜欢的不要强迫。”

直到现在,任言都没有明白她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不要强迫自己当模特,还是不要强迫傅以深喜欢自己。又或者,二者都有。

“怎么哭了?”傅以深转身正见任言眼泪流得稀里哗啦。

“有吗?”任言抹了一把脸,分明一手泪水,却笑着说:“没有,我高兴。”

虽然是同父异母,但从小到大任言和她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傅以深知道他不舍,但看到他眼泪流得没尽头,心里除了苦涩,便也只是心疼了。

他看着任言,很久没有说话。

深邃的眼底动荡着晦暗的情绪,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定,冲破了某种禁锢,他抬起手,将任言拥入了怀中。

任言瞬间浑身僵硬,连泪水都凝在了眼眸。

傅以深似乎叹了气,话语虽然一如从前,但态度放软了许多,“小言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早晚得独当一面。”

热热闹闹的屋子此时已经安静了下来,连停在树桠的蝉都闭口不鸣,仿佛只为听到傅以深少有的难过,“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总有一天,小言也会有自己的家庭的。”

任言抬头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看着看着,就哭了。

傅以深抱着这个不知什么时候比自己都还高了些的人,轻轻地拍着他颤抖的肩,“而我一直都在。”

憋了不知多少年的委屈和哽咽,夹着一腔的奋勇和倔强,终于在这一刻,如洪水决堤,如蚁溃穴。

这两个月任言一直没有看见江晚余,听说是生病辞职了。

江晚余这人即使再生气也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态度,但骨子里却是很争强好胜的,要不然任言也不会总跟他杠上。

听见这话,任言惊讶之余,还是挺遗憾感慨的。还没等他纠结完要不要去看看江晚余,夏天又要溜走了,于是只好搁置。

换季之时,任言总是比寻常更忙些,不仅要拍规定的换季杂志,还要完成本来安排的工作。

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左右,任言刚想旷工歇两天,又猛然想起傅以深的生日快到了。

傅以深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就连生日也只是请二三好友聚一聚便算是过了。

任言自然不是那二三好友,但也总是会去的。

不做打扰,就远远的看着,看一眼就满足了。

夜深后,任言就把礼物放在傅以深门外,然后回车里坐着。

一坐就是一晚上。

傅以深三十六岁生日那天,他少有的喝醉了,他坐在酒店大厅里,一支烟一支烟的抽着。

任言从学校翻墙溜出来的时候为了方便,只穿了件卫衣。

酒店处在江边,晚上的风特别大,任言冷得直哆嗦,却仍咬牙杵在那儿。

傅以深打了个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没一会儿,之前傅以深带回家的那个男孩就赶来了。

任言看着那个男孩搀着傅以深,恨眼眶发红,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

可是他不敢去,他怕自己被傅以深发现,他怕自己看见醉酒的傅以深会失控,会疯掉,会犯错。

任言想着想着,就出神了。

很多事是无法预料的,也是不敢期许的,而他和傅以深的关系似乎在任语出嫁的那一天,开始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虽然偷亲一下还是会挨揍,但至少,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给傅以深过生日了。

傅以深生日这天任言直接旷工了。

他去蛋糕店做了蛋糕,回老宅拿了两瓶老酒,还去花圃摘了几束初开的白玫瑰,最后回傅以深的公寓做了饭。

傅以深知道任言要为自己庆生,本是推了好友的张罗想早些回去,奈何好友盛情难却,便只好给任言说自己晚些回去。

等他回家之时已是十一点多了。

家里黑漆漆的,傅以深一开灯,转身,被蜷在沙发里的任言吓了一跳。

“怎么缩在这儿了?”傅以深走了过去,一摸他的手,冷得跟冰块儿似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任言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扯着嘴角笑着,哑声道:“你回来了。”

傅以深心头一疼,知道他委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让你久等了。”

分明一个简单的动作,任言喉头却哽了下,抬手,想要去握傅以深的手,又硬生生的在空中停了下来。

他抹了把脸,笑了笑,“菜凉了,我去热一下。”说着,就起身要去端桌上的菜。

“小言,”傅以深忽然拉住了任言的手腕。

“怎么了?”任言呼吸有些不稳,强迫着不要去看傅以深。

傅以深看着墙上的钟,声音里压抑着不易察觉的情绪,“快到十二点了。”

任言浑身一震,猛地扭头看去。

十一点五十七。

“傅以深。”任言叫着傅以深的名字,没有转身,也没有去看他,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十一点五十九,任言踩着时间的尾巴,抓着时间的手,蓦地转身,勾住傅以深的脖子,倾身吻了过去。

“四十二岁生日快乐。”

任言几乎是压着傅以深陷在沙发里,吻到呼吸急促才不舍的放开。

傅以深虽然喝了酒,但人还是清醒的。

他下意识地正要一拳抡过去,却听见趴在自己身上的人跟个狗崽子一样往他怀里拱了拱,软乎乎地叫了声“傅以深”,他心里登时就软得一塌糊涂了。

他叹了声气,推了推任言的肩膀,说:“起来。”

任言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晃着细细碎碎的光,一笑,就露出了人畜无害的虎牙,“傅以深,以后每年生日我都陪你过,好不好?”

大概是酒精上了头吧,大抵是心魔作了祟吧,又或许是他真的快对任言对自己狠不下心了吧。

傅以深摸了摸任言的脸,伸手将人捞了过来,吻了上去。

“好。”

“傅以深,四十三岁生日快乐。”

“傅以深,四十四岁生日快乐。”

“傅以深,四十五岁生日快乐。”

“以深,四十六岁生日快乐。”

“以深,四十七岁生日快乐。”

“哥,四十八岁生日快乐。”

“哥,四十九岁了,生日快乐。还有,哥,我爱你。”

……

“哥,我年年都给你说生日快乐,你倒是回句话啊,傅以深你倒是说句话啊!?”任言突然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拂在地上,蛋糕红酒砸了一地,折出刺眼的凌乱。

“看我一个人唱独角戏你是不是很开心!”任言仿佛失控,抄着酒瓶摔了一地,撕心裂肺的吼着,“傅以深,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你他妈倒是跟我说句话啊!!”

然而,除了空荡荡的回声,没有人回应。

终于,任言吼累了,砸累了,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

“哥,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任言捂着心口,心脏传来的钝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曾经虽不算热闹但好歹有丝儿人气的屋子,此时此刻格外的死寂。

他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屋子,不放过任何角落,仿佛要找出个傅以深来。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落了下来,任言只听见自己空洞又冰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说着:“哥,你说话好不好?你说句话好不好?”

他以前不愿意叫傅以深哥,总认为叫了哥就承认了无法逆转的残忍事实,可是现在,他除了以亲人的身份一声一声的叫着哥,竟再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埋在桐山墓的傅以深是他任言的爱人。

酒吧闹事素来是常事,只是任言没想到这会要了傅以深的命,要了他的命。

一张又一张的病危通知书签得他手脚发软,直到那张人体器官捐献登记表递到他面前。

他知道生老病死,也知道傅以深有器官捐献的意思,可是他没想到竟来得如此地让人措不及防。

用力得前一秒还踩在云端,下一秒就坠入了无边地狱。

任言张了张口,眼泪却一下子就流进了嘴里,苦涩得超出了他的想象,疼得他如同剜心。

傅以深的器官捐献登记表上,最终还是签上了他的名字。

大滴大滴地泪水砸落,任言攥着笔的手用力得指尖泛白,力透纸背,白纸黑字,字字诛心。

傅以深被送到桐山墓那天,任言没去。

他就坐在傅以深楼下,坐了整整一个月。

他怕看到那样的场面,他最爱的人,缺了一颗心脏,就那样一个人孤孤零零地睡在了桐山墓,永远不会再醒来。

可是有一天,任言去了。一个人从花圃里摘了大束的白玫瑰,跌跌撞撞地跑去了。

一坐又是一整天。

对面的山坡飘起了烟,大概是有人在烧纸,任言盯着散在晚风里的烟,出神了。

“哥。”任言低哑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做了个梦。”

他眼神空空的盯着墓碑上的照片,一字一顿,像是笑了,又好像哽咽了,“我找不到你了。”

任言用手捂住眼睛,黄昏的光明明那么暗,却刺得他的泪水从指间缝隙溢出,淌满了手。

他不怕去想傅以深,就算是想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也没关系,他就怕自己哪一天不想傅以深了,不再念着傅以深了。

到某一天旁人提起,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那是他哥,是他曾经最爱的人。

那样的场景,他不敢想。

然而,他又不得不想。即使他不知道傅以深有没有给他那么一丁点儿别的感情,但他至少是他的至血之亲。

可是现在,才过去多久?

四年,才四年,他就找不到傅以深了。

他找不到傅以深了。

睁开眼睛找不到,回到公寓找不到,连梦里都没有了。

没有了,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任言低头扯掉墓碑旁的野草,把花摆正。

暮色下,他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要苦,而嗓音也低浅得几乎听不见,“哥,我会找到你的。”

傅以深走后,任言又做回了他的策划。

很有缘的是,他和江晚余又是同事,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对手。

他和江晚余的关系也在变好。

任言虽说离开过这个圈子几年,但人脉关系和能力摆在那儿,这次回来倒是比之前混得还好。

江晚余初来乍到,自然不如任言。

任言总是帮着他,帮到一个跨越了同事、超越了朋友的地步,甚至有时候还不分对错黑白无理由的站在他这边。

关于任言的事儿江晚余也是最近才听说的,他虽然不厌恶,但也隔阂。即使有同情,也在任言每每看他都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变成了别扭。

于是,他开始渐渐躲着任言,疏远任言了。

任言就像是看不出来一样,仍然处处维护他,帮衬他。

终于,在任言的“好意”已经一次又一次地伸到他的私生活上,甚至到了喝不喝酒的问题上的时候,江晚余彻底恼怒了。

江晚余提着任言的领子,眼睛里的火星子几乎要迸溅到他脸上去,“任言,你跟踪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任言看着他,眼神太深太沉,好像蕴含着无尽的悲伤和痛苦,只一眼就看得让人遍体生寒。

江晚余的心脏隐隐泛来痛楚,他忽然有些不敢去看任言的眼睛,于是放开了任言,自己顺势别开了视线。

“任言,你到底想干什么?”不知怎么的,说出这话的那一刹,江晚余的火气莫名的全部消散了,语气里竟还有几分宠溺般的无奈。

任言眼中拉扯着不正常的红血丝,直勾勾地盯着他,嘴唇微微颤抖,嗫嚅,却终是一言未发。

江晚余实在受不了任言的眼神,更何况他的心口突然间很是难受,难受得他有些撑不住身体,难以站稳。

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任言紧紧地抓住了,那力度仿佛是要折断他的手。

任言手心的温度如同烈火,一下烧进了江晚余的心脏,本就难受的心脏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陡然剧痛。

“任言。”分明两个简单的字,出口却夹着锥心般的痛。

任言失声喊道:“江晚余!”

分明叫的是这三个字,却好像又是在喊另一个人,江晚余浑身一震,仿佛有所感应,猛然看向任言。

这一眼,街上熙攘人潮寂静,斑斓灯光失色。

任言满脸泪水,哽咽的声音简直是从深渊里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又冷又空,又沉又痛,“你胸口的心脏,是傅以深的。”

眼前一阵天昏地暗,胸口扭曲的痛苦几乎夺取了江晚余全部的呼吸,脑子里嗡嗡直响,让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江晚余的先天性心脏病是后来察觉的,检查出来后,他不得不辞职离开去治疗。

而傅以深留下来的这颗心脏,就这么机缘巧合的换到了他的胸膛。

任言看着他,目光灼热,泪如决堤,哽咽不成声,“你可以让我听听他的心跳吗?”

他缓缓地俯下身子,轻轻地将耳朵贴在江晚余的心口。

这颗属于傅以深的心脏在别人的身体里一下一下地跳着,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一点一点地传到任言的耳朵里,传到任言的心脏,谱成一支思念到绝望的曲。

任言听着听着,听着听着,就笑了。

哥,这么多年,是不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执着,执着的爱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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