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成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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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滚滚滚,”要不是顾忌到眼前这人是自己的亲皇兄,还是带着自己长大的,皇帝早就两脚把人给踹出去了。
萧何死赖在大殿上不走,“皇上要是答应了,臣立刻就滚。”
皇帝是真拿他这不着调的皇兄没办法了,颇为无奈地说:“朕准了,准了总成了吧。”
“多谢皇上,臣萧何领旨。”得了准,用不着皇帝踹,萧何麻利的滚了。
侯在大殿外的中人见着萧何出来,走了上去,“怎么样王爷?皇上,准了没?”
“没准本王能出来吗?”萧何挑眉哼笑,拂了拂衣袖,颇为感慨,“也不妄本王在这殿里赖了这五日。”
“也就王爷能做到这般了,”中人这话说得一语双关,萧何自是听得出来。
说着,中人渐敛了笑,朝殿内瞟了瞟,瞧着皇上的神色,这才凑近了萧何,低声言道:“西南之地虽是清静安宁,却还请王爷闲暇之时多留意些,莫要负了皇上的苦心。”
长睫掩去眸底深邃,萧何心里想着“皇上这招够阴的,居然又给我留了个苦差,关键这苦差还是我自己赖了整整五日讨来的",面上却是和和气气拱手说着:“多谢了。”
“王爷客气了”说完了正事儿,中人也是笑盈盈地道了句,“望王爷此行能抱得良人归。”
萧何脚下一哆嗦,差点一脚给踏空了,他回头扫了一眼笑眯眯的中人,暗想:小心良人提着到来削你。
王爷府内,王爷的良人正要拆着府呢。
“萧何呢? 死哪儿去了?!”小侯爷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水当即洒了大半出来。
小侯爷此时的脸色比厨房的锅底还要黑,这一声吼出去,七八个人站在厅里,愣是没一个人敢吱个声儿。
要吱声儿也得有胆儿啊。
先不说别的,就单看他在王爷府的地位来说,得,自家王爷还是人舔狗呢。
再说说这小侯爷,弱冠有三,承的是侯爵,封的是将军,所带之军,横扫千军,战无不胜,若不是老侯爷还身体倍儿棒,小侯爷前面那个“小”字早该丢咯。
人厉害倒是厉害,就是脑子一根筋,跟萧王爷杠上了,你说你杠上了就杠上了呗,偏一杠就是四五年。
行,四五年也没什么,反正自家爷惯着他,但他能不能长点心,杠了这么久,居然愣是没瞧出来这萧王爷喜欢他!
众人服气。
但这样不能怪小侯爷,咱这萧王爷更不争气,居然一直没告诉小侯爷,你不说人小侯爷怎么知道?
咱王爷可是厉害了,不说还一个劲儿的笑着:嗯,他一定知道。
简直没眼看了,说白了,这俩人一个除了在战场上稳操胜券,一个除了在吃喝玩乐上颇有造诣,感情上,这就是俩大傻子!
“他不是缺胳膊少腿躺家里养病吗?人呢?”傻子小侯爷气呼呼地又是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他在椅子上坐一会儿,腾地起身,阴恻恻的扫了一眼门外,道:“最好别让我逮着你。”
瞧着小候命拂袖离去,傻子萧王爷这才从院外翻进去。
这怎么又生气?萧何看着桌上裂开的桌子都肉疼,他动了动前些日子被小小侯爷卸了才好的胳膊,又想到方才小侯爷的神色,心里拨凉拨凉的。
萧向坐在院子里,愁得连点心都没心情吃了。
问了侍卫,侍卫也没办法,出的净是些馊主意,要真搁小侯爷身上的,他真得缺胳膊少腿儿了。
来添茶的侍女终于看不下去了,说:“王爷,不是我说你。”
萧何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正在说我吗?”
“……”侍女扭头要走,萧何赶紧把人叫了回来,“你说你说,本王听着。”
“王爷,你想想,”侍女一本正经的、不怕死的认真分析着,“您这次为什么要死皮赖脸的跟着小侯爷去西北?小侯爷知道您为什么要去吗?”
话还没落,侍女赶紧打住萧何的话头,“您可别说他知道,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您为他做的事,为他酿的酒,替他在皇上面前求的情,他可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啊!”
他就一木鱼脑袋!还好侍女及时掐了话音,要不然得被王爷抽成陀螺。
见萧何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侍女痛心疾首,“就连您喜欢他的事儿他也不知道!”
听君一席言,萧何恍然大悟,“所以……”
侍女欣慰的点头一笑,“所以您得告诉他!”
(下)
平定西南,凯旋而归,加官进爵。
流年似水,转眼间,当年征战四方的顾策已年过半百,发如霜雪。
致仕,帝允。
冬雪正盛,银白覆盖了京都的繁华灯光。
长街月色轮转,顾策半倚在酒楼的椅子上,听着楼下的说书先生道着“顾侯爷杀伐果断,骁勇善战”。
“这些个说书先生净是满口胡话。”顾策给搁在对面的空杯子倒满了酒,而后就就着方才倒酒的罐子喝了起来。
“侯爷莫要妄自菲薄。”随从见顾策又给自己开了一坛子酒,忍不住说道:“侯爷,您可别再折腾自个儿了。大夫说了,您要再这么折腾自己,华佗再世都救不了您了。”
顾策的身子僵了僵,手也是一抖,险些让酒坛子落下来。
还好随从眼疾手快地给接住了,才没让酒坛子砸在顾策脸上,只洒了些酒水出来。
酒水打湿了衣襟,随从忙要去叫人。
顾策制止了,他低头看着桌子,又抬眼看着对面的杯子,过了许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回去吧。”
雪花飘飘落着,迷离着喧闹的人间烟火,那雪色的狐裘恍惚了马车的痕迹。
萧王府里,即使是上元佳节也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又冷清,只几处宫灯燃着虚虚弱弱的光。
进府回屋,此起彼伏的“王妃”唤得随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哪怕他听了已将近十年。
顾策一一颔首,面色清冷。
男子封妃,辱没至极,却是顾策当年在帝宫外求了整整一月才苦求来的。
他这一生征战无数,战功赫赫,风光无限,却配冥婚,以妻称。
众人哗然,先帝大怒,侯王府颜面尽失,而他也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大半辈子。
不过,他不后悔。
只因那个人是萧何。
那年西南之行,萧何终表心意,本以为两情相悦,又得先帝默许,便可长相厮守,与君白头,却哪知是唢呐长响,独留青冢,泪洒枯骨。
那年,南关山花烂漫。
那年,南关祥和安宁。
那年,南关白雪满山。
那年,南关叛贼终反。
顾策带兵镇压,而叛军联合外敌,两边夹击,顾策寡不敌众,被敌重围,身受重伤。
萧王爷率兵援救,奈何刀刃太过锋利,身后羽箭难防,为护身后心爱之人,长枪终没入胸膛。
萧王爷战死于西南边疆。
西南得以平定,顾策拜为上将。
阴阳两隔,苍郁松树下的誓言只能依靠冥婚来实现。
岁月蹉跎,只留下了跪在青石板上的傲然身影。
皇室之颜不可不顾,顾策自愿为妻。
礼成那日,顾策望着满是红色的萧王府,红了眼眶。
帝王之心,又岂是旁人能够知晓的?
他望着望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打湿了火红的嫁衣。
就好像先帝的皇位应当是萧何的。
就好像先帝把萧何留在京城是为了能更好的提防萧何的图谋不轨。
就好像萧何的散漫是为了让先帝放下戒备。
就好像顾策被派去镇守西南边陲是先帝彻底铲除萧何的计谋。
就好像萧何明知是陷阱却还“赖着”要跟着顾策去。
所有的骂名都无所谓了,所有的白眼和嘲讽也都不重要了。
只要是萧何,生又如何?死亦何哀?为郎为妻又有何不同?
梦里几回,策马赴南关。
年少志满,挥剑封喉看。
可否问天借孤胆,准我顾策寻得萧何还?
上元佳节,京城灯满,萧王侯府,挂了丧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