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渝的眉头皱了皱,端了酒杯,终于也一饮而下,苦涩感从舌尖蔓延到了心底深处:“在我的那部分没有发生的记忆里,他会爱上鬼王之女,碧瑶。虽然是单恋,而且哪怕知晓碧瑶心中所爱乃是青云门的张小凡,甚至为张小凡而死,也没有动摇过。他爱的人的确不是你。”
舒窈的心底“咯噔”一下,脸色忽然就白了白,看不出是惊是恼。然后她又尴尬地笑出了声,又将杯盏端到唇边,大概是又想要掩饰这番尴尬。那酒又苦又涩又辣,直呛得她泪流满面,呐呐地问了句:“那我呢?在你的记忆里,我的命运又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赵渝低头,道:“我的那些记忆里,没有你,甚至没有我自己。抱歉,我也不知道你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她又干了一杯酒,想起与阿娘流浪的日子来。阿娘为了保护自己,被那妖道吸了内丹,最终化为原型,自己却在这里为了一个男人伤春悲秋?强撑起已经微微有些摇晃的身体,借着酒劲鼓起勇气问道:“滴血洞……你知道滴血洞么?”
他眉头一拧,眼神忽然就冷了下去:“你问这个做甚……”话还未说完,却已经被她脸上的流的满面的眼泪惊了一下。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阿娘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站起身,几乎要站不稳,忽然脱力地跪倒在地:“求你……我求求你,这对我很重要,我发誓我要天书不为害人,只是为了救人。”
赵渝一愣,他第一次看到她情绪崩溃的样子,每一颗眼泪里都掺杂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他曾经以为,舒窈是个和他一样的普通人,是这个世界里的看客。他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喉中是透骨寒意,心底却在发酸,他低头打量着她的眼睛:“尽管他如此待你,你却还是要帮他?”
“不……不是……”她拉着他的手,按向自己的心口,似乎是想证明什么,“我不是为了他,我发誓。我不会告诉他滴血洞的入口,也不会告诉他如何开启。我就自己偷偷下去,求求你……”
他显然不相信她说的话,却依旧还是开口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万蝠古窟的入口处在城主府中心碧波亭前的假山石中,那里有结界,秦无炎的斩相思可以打开。而且,就算你进入了万蝠古窟,滴血洞却只有张小凡用他的法宝才可以开启,就是那天你看见的那个散发出戾气的法宝。所以……就算你知道地点,也一样进不去。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你改变不了。”
赵渝说完,默默看着舒窈。他和舒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娶舒窈,然后就在这个世界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经历人一生中最最平常的“生、老、病、死”。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爱她,只是觉得他们应该很合适一块过平淡的日子。可是却不想,这个世界里,终究还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想念那真正属于自己的年代,那个和平的年代。如果能够回去,该多好啊。在这里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只当做身边的过客,就好像一场华美的梦境,多好。
舒窈闻言,便又端起了杯盏,自嘲地笑着:“赵渝哥哥……我本来,是不信命的。可是我现在……真的什么也做不了。我阿娘,瓶儿姐姐,城主……我什么都做不了。”
两人干了一杯又一杯,说话的口齿越来越不伶俐,却越聊话越多。
“两位客官,小店要打烊了,这……”
舒窈喝得有些多,手上没轻没重的,将钱袋拿出来重重往桌上一拍,发出极重的声响:“够了吗?够了滚!”丝毫也没有想走的意思,趴到桌上继续往杯里斟酒。
好在这店小二是个见惯了场面的,虽然对和男人喝酒喝到快要不省人事的姑娘,用眼神表达了诸多鄙视。却还是命人如往常一样通知夜里巡逻的城卫来处理。酒楼饭馆里,有醉鬼闹事,又夜深人静的,向来是去找城卫的。
“你这样能行么……”被人强行拉出山海苑的时候,舒窈看着走路已经东倒西歪的少年,关切地问道。却没有发现自己也已经走不了直线了。
王老二看见自家老大已经黑如锅底的一张脸,直接拉了赵渝的一只手臂扛在肩膀上,强行往城主府的方向拖过去。
“我没事儿……还能喝……”赵渝对着王老二打了一个酒嗝,熏得王老二都想吐,“你一个女孩子走夜里不安全,那谁……你干嘛……不许……”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不许你碰我的舒窈妹妹。”他才用力挣开王老二,便又想去拉舒窈的手。因着从一开始便知晓秦无炎的身份,本能地对这个擅长施毒的人有些惧怕,即便喝醉了,对上他的眼眸也本能一颤。王老二冲上前,终于心惊胆战的将他拖走。
舒窈推开想要扶住自己的手,她因为喝多酒而导致腹中灼烧,便扭着弯弯绕绕的步伐,想去往有凉风吹过来的方向。秦无炎不厌其烦地扶起那个几次都快摔到地上的身影,终于找到渝都城中放花灯的那条小河。此时并非节日,又是夜里,河水中没有花灯,又因着近来城卫府巡街极严,是以夜晚的街上人也极少。
她双手握住一个岸边的第一个栏杆,一时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许多秽物。
秦无炎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却依旧将自己的手绢递过去。她极生气的反手将他伸过来的手打开,用衣袖擦了擦脸,自顾自地往桥上去,伸出半个身子去,望着波光粼粼的流水。
“你做什么?”这带着怒意的责问,她再熟悉不过。
“与你无关。”她淡淡地说道,抬手想要在发间去抽自己日日戴着的珠钗 ,抚着鬓发老半天,才终于勉强将那珠钗拿下来,因着醉酒,手上没个轻重,连带着发髻也被扯得有些散乱。
秦无炎就站在那儿,眼神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舒窈将那只钗拿在手中端详良久,“这是你曾在七夕节时送我的,现在,我物归原主。祝你以后……爱的人,也能爱你。”
他接过来,唇角边漾起些许冷笑:“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理由。既然你不要了……”他顺手一扔,簪子甚至没能在河水中砸出多大的水花。
而后便是“扑通”的落水声,秦无炎抬头一看,桥上已经空无一人,哪里找得到半分人影?
此时已然是深秋时节,寒夜中冰冷的河水将舒窈包围起来。她本来从来没有想过要轻生,只是单纯的想要去找那只珠钗。更是在酒精的麻痹下,就这么忽然随心意跳了下去。呛了几大口水,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窒息感深充斥了整个鼻腔。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放映着,初见的时候,中秋节被救的时候,他送珠钗的时候,还有那盏小狐狸花灯,依旧好好的留在房间里。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为什么死前的画面,又全部都是他。
“咳……咳……”舒窈从喉咙里咳出不少水来,好不容易平复了,这才有心思打量到自己所躺的这间屋子。装修别致典雅,还有些眼熟,却并不是城主府自己那间简陋小房间。这时她才回忆起发生了什么,自己追着一根簪子从桥上跃下。现在发鬓还散乱而湿滑地黏在一起,又换了一身鹅黄色的熟悉衣裙。推门声忽然打断她的思绪,平白里还叫她生出几分期许来。
“醒了?”清脆而熟悉的女声,却不是最想见的那个人。
“丁玲?怎么是你……”舒窈惊呼。
她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幕。一向冷静的颜护卫全身湿透了,黑着脸抱住同样湿透舒窈从后门进来,竟然没有声张,只是去敲了她的房门,吩咐她照顾好舒窈后,竟又马上一身湿透的走了。然而她却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点,只道:“锦绣坊的后门离河边很近的。”
她看着舒窈的脸,看到她心虚地低下头:“我就是喝多了失足落水,不是寻死。你别担心。”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瓶儿姐姐不在,你怎么能出这些事?还嫌不够麻烦么?”丁玲质问道。
舒窈情绪极低落,甚至惭愧得不敢去看丁玲的眼睛。但是一只毛绒绒的动物忽然钻进她怀中,是那只赤红的小狐狸,用毛绒绒的小脑袋一直蹭着她的下巴,试图安慰她。
“阿娘……”那一个瞬间,绷紧的那根神经忽然断掉,忽然泣不成声,“对不起……丁玲……对不起……”她断断续续,哽咽着,“我就是好想他,忘不掉他,想要天天见到他。明知道他不是好人,但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丁玲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说话,却也忍不住道:“你阿娘,是他亲自抱着送来的。他说,不允你踏出这间房半步,现在锦绣坊内内外外都是他的人。所以,你现在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