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时节带着丝丝凉意的微风,吹过鬓影,和着桂花香,清甜得恰到好处,令人来人往的渝都大街,都似乎有些惬意的微醺。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的人头攒动,小商小贩们已然密集地在道路两边忙活着,好不热闹。此时的渝都城,还不曾卷入那混乱污浊的正魔之争,又因着占据天地灵脉,仙家草药繁盛,又有几位城主接连的统辖有方,加之又有修道高人相助,数百年来,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繁荣之景。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舒窈素日除却去空桑山打着砍柴的旗号,行采药之实,便很少有机会在大街上游走。而她亦不过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罢了,即便与闺蜜走散了,依旧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在那些小摊贩上买着吃食、簪子、胭脂水粉。待到逛至街尾,才忽而想起自己应该先去找丁玲在哪儿,眉眼间便添了一抹急色。
天色已晚,皓月当空,舒窈却无心欣赏。今日有杂技班子进城表演,人群都往那大戏台子处聚拢过去。舒窈转眸在匆匆而过的人群里,寻找着好友的身影。与人群逆行着的锦衣少女,面色迷茫,手中还拎着些才买的脂粉钗环与吃食,便更是尤为打眼。
一个看似温和的书生走向她,带了些许笑意缓缓开口:“姑娘,可是与朋友走散了?”
渝都城中的人们,向来淳朴,舒窈不做他想,下意识点了点头:“公子可有瞧见我的朋友?大概这么高,”舒窈以手掌在自己眉弓处比了比,“穿着鹅黄衣衫的一位姑娘。”
“是与姑娘一般大?尤其美貌的一位姑娘吧?”
舒窈点了点头:“方才我们被人群挤散了……你瞧见她了?”
“她啊……也在寻姑娘呢,我带姑娘去寻她罢。”
“如此便谢过公子了。”舒窈乖巧地行过一礼,渝都百姓又向来淳朴,便不疑有他,抬脚跟上那人脚步。
须臾,那人左拐又拐,便已至一小巷深处,眼前已是一堵石墙,无路可走。舒窈心中一惊,正欲回首质问,却见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两名男子来,那两人如盯着猎物的猎人般,盯住舒窈的脸。那书生打扮的领头人,也一改温和模样,露出凶相,冷笑道:“快把身上的钱财交出来,我们三人便饶了你……”
“大哥,这么漂亮的妞,放了岂不可惜?”之后便是一些污言秽语。舒窈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那些个不堪入耳的话语弄得面红耳赤,深深的蹙起眉头来。
但她并不慌张。此三人不过是毫无修为在身的凡人罢了,她却并非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她依旧心惊,自己随着那个便宜爹爹潜伏于渝都城中已经好几年了,若是此时和人动手露了陷、亦或是直接将三人灭口犯下命案,于一直小心翼翼、装傻充愣掩饰着的自己,都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她的眼神本来极冷,随着那三人靠近,却弥漫了一层水汽,忽而哭出声来,掏出钱袋,双手奉上,带着哭腔,柔柔弱弱的样子:“求你们了,放过我吧,钱都给你们……求求你们了……”
领头的那人拿起钱袋,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嗤笑出声:“就这么点钱?你当哥儿几个是叫花子呢?”
“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其他的都买了东西……”说着还将拎在手上的纸盒往上提了提,“也都给你们,只要你们能放了我……”边说边呜呜地哭出声来。她努力地做到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面对打劫时应有的反应。
大概是女孩子柔柔弱弱的哭泣声,又激发的几个男人的斗志,他们邪邪的笑着,领头的那人那双肮脏的手几乎就要伸到女孩的白嫩的脸上去。
转眼间,那男子却忽而痛呼一声,龇牙咧嘴的向后退去。舒窈再一看,便是那只火红毛色的小狐狸,此时正咬着那领头男子的手,任由男子如何拉扯甩开,也不松口。其余两个同伙只得上去扒拉着那小狐狸的尖嘴,似乎是使出了全力,才将那狐狸嘴巴扒拉开,甩到一边去。
“阿娘!”舒窈惊呼出声,忽而又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醒悟般抬手捂住方才还惊呼的嘴。
小狐狸被甩到墙上,砸出一声闷闷的响声,便趴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它浑身的毛发都炸开,龇着一口尖利牙,缓缓走到舒窈跟前,就好像一只护崽的母鸡,牢牢地将舒窈护在身后。面对这三个来者不善的男子,它整个身体的肌肉都崩得紧紧的,与那三个高大的男子对峙着。
“还不赶紧杀了这小畜生!”领头的男子捂着被咬得血流如注的左手,高声对其余二人道。
看见小狐狸也摔得受了些许伤,舒窈终于不打算息事宁人了。几枚钢针已藏在衣袖中,蓄势待发。却在此时变故陡然而生,一把大刀拦住那冲上来的领头男子,挡在舒窈身前。那人衣着舒窈极为熟悉,是渝都城城卫制服,舒窈不禁终于舒了口气,袖中几枚钢针也收了回去。
那三名男子皆被打翻在地,那人才转过头来:“你没事吧?”
看着熟悉的面容,舒窈惊诧道:“颜哥哥!”她开心地一路跑过去,几乎就想要抱住他,只可惜那原本在地上小狐狸似乎只是受了点轻伤,轻松一跃,便跃进她的怀中,她只得一把接住了。
“这只小狐狸倒是颇有灵性,知道护主。”颜烈沉声道,可是方才他明明清楚的听见她唤这只小狐狸“阿娘”,可一转念,又觉得大抵是自己听错了。
舒窈知道他在疑惑什么,眼珠子狡黠一转,便大大方方开口道:“她叫阿凉,”而后更是信口胡诌道:“是我在一个冬天里捡到的,那天天很凉,便取名叫阿凉了。”
之后便是巡城的小队城卫赶过来,颜烈向他们几人说明了方才发生的事,那几人便将方才意图抢劫的三人绑起来,压着往城卫府去。颜烈踟蹰一会,与那城卫中年纪稍长的那位说了些什么,那人点了点头,颜烈又拱手朝他行了一礼,退到舒窈身边,目送几人押送着犯人远去。
舒窈轻轻抚摸着小狐狸柔软的皮毛,小脸有些红红的,瞧着城卫队那几人渐行渐远,这才小声道:“那天回来就没有见着你,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
“我送你回城主府。”颜烈似乎没有打算解释什么,完全无视了舒窈的话,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舒窈先是一愣,才开口道:“我还要去找我的朋友……”
“我送你回城主府。”颜烈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他的目光很犀利,眸光在舒窈和她抱着的小狐狸之间流转着,语气中分明就是透露着不容拒绝。只是那看人的眼神太冷,看得本就有些心虚的舒窈身上忽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上次怎么忽然就走了,”舒窈也定定的望着他,明明是此人不告而别,又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渝都城卫,怎么似乎心虚的却是自己,复而又道:“害我还白白担心许久。”
颜烈听见“担心”二字,动作一滞,斜斜睨了身旁的小女孩一眼:“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在下很感激姑娘相救,却无需任何人的担心。”
舒窈抬脚跟上颜烈的脚步,“那你怎么穿着城卫的衣服,成了城卫府的人?”
“承蒙城主错爱,惜颜某一身武艺,不过是收留颜某在城卫府里混口饭吃。”颜烈的语气极平淡,舒窈即便好奇这其中机缘,却也因着这平淡而疏离的语气,不好意思再寻根究底。
她抬脚跟上他的脚步,一路无言,气氛也变得有些尴尬。路过锦绣坊的时候,舒窈跟里头的绣娘打了招呼,交代了一声自己已经回去,要她们转告丁玲一声,便又跟着颜烈回府。
天色已晚,两人并肩走着,相顾无言,落入旁人的眼里,或许这俊男美女并肩而行,还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气氛来。“咕……咕……”偏偏总有些许意外来打破这原本和谐的氛围。舒窈还未吃过晚饭,此时肚子已经向她“咕咕”抗议起来。她红着脸尴尬地偷瞄身旁的人,可他倒像是什么也未曾听见一般,只自顾自地走着。
“到了。”颜烈站在城主府的侧门处,静静地看着舒窈道,“在下告辞了。”
“哎……”舒窈忽然出声,颜烈转身的脚步顿了顿,眉眼之间带了一抹疑色,打量着眼前女孩子。
“颜哥哥你等一等,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呀!”舒窈说,然后不等他开口分说,便已然一溜烟进了府。不过少顷,她便拎了一个食盒出来了。
颜烈正立在门前,门上两盏灯笼昏黄摇曳的烛火透过红色灯笼纸洒在他身上。他表情清冷而淡漠,笼罩在昏黄的烛光里,落入舒窈眼中,却好似在那紫色的城卫制服的周围,镀了一层好看的温和光晕来。
舒窈的面颊微微一红,朝颜烈微微颔首,虽然抿着唇,她乌黑清亮的眼眸中却含了淡淡的笑意。她跨过门槛,走到他面前,将食盒的提手塞到他手上:“今天是中秋,颜哥哥忙着巡逻,还没有吃过晚饭吧?我去厨房拿了些月饼给你……”
从容温暖的笑靥,关切柔和的声音,灵动清亮的眼眸,揉成一种让人莫名的悸动,让颜烈有些恍然如梦的错觉。恍惚间竟觉得“秦无炎”这个名字好似与自己毫无干系,只有身为“颜烈”的踏实感。只是那样的安然与祥和,似乎从来都是与他格格不入的东西。他刚开口说了一句“不必了”,抬眼时,眼前的女孩子却已然消失在那道小小的侧门里,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他低头看了看被她硬塞到手中的食盒,握着食盒把手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转身回了城卫府去。
在那暗处的阴影下,赵渝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青白。他在市集上亲自挑了一支精致的珠钗,花上了自己近一个月的月钱买下来,还来不及送给舒窈。当他走出屋檐的阴影,看清楚灯光下颜烈英挺的脸,脸色忽然就变得煞白,就连表情也多了几分惊惧之色,转身的脚步虚浮地简直就像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