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琴也没说是多么贵重,反倒看着已有些年龄,许是因着谢危常常将它拿出来擦,并不显得陈旧,反而古朴又整洁。
若说唯一不相称的地方,大约便是琴弦下方那洁净平滑的琴面上,画着许多歪歪扭扭的老虎,白云,大雁,已看不出是什么的花木……
若说这柄幼稚的琴被谢危珍藏,然今又被带到了学堂令人惊诧。
那对于姜孜月来说,这柄幼稚的琴带给她的愧疚与怜悯像是潮水一般,于心头百骸无尽的流涌。
因那柄琴,是她初捡到谢危的第一年,赠送给他的生辰礼。
她也磨了他许久方才听她透露出些许的信息,便千欢万喜得研究他爱什么,连着研究了多月,方才于他生辰前夕寻得这把古琴。
那琴面上的画却不是那时落下的。
而是在她十一二岁时,与谢危一同学琴,在她如鸭叫的音律里气走的第三个先生时,她深觉无地自容,愧对于祖父母用心的教导,于是寻了处隐蔽的地方,小声的哭了起来。
那时,谢危也才不过十四五岁,与她已伴了有二年之久。
她在假山上哭,谢危就背着琴爬上假山,安安静静陪伴在她身旁。
等她觉得丢脸,从而不哭时,眼眶红红的,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你来干嘛呀?都要吃晚饭了。”
谢危眉眼间流淌着淳淳的笑意,柔声道:“你也知道要吃晚饭了呀。”
她仰头看着云蒸霞蔚,道:“我当然知道,天黑了,就要吃晚饭了。”
那时人小鬼大,爱面子,爱吃饭,谢危也知道,于是把肩上那柄琴拿下来,搁到双腿之上,待将琴从袋子里抽出来,便悠悠开始弹奏起来。
她托着软白的脸蛋,仰望着天幕上粉嫩的朝霞,想他应是无意,但为了面子,还是决定插个嘴:“要不别弹了吧,我是因为弹琴如鹅叫才在这里哭的。”
他不好意思起来,要将琴收回去,她倒突觉奇想,道:“我送你的琴,你怎么现在还留着?都旧了。”
谢危道:“这有什么,没坏就行,总归用习惯了。”
她试探道:“我看着琴面上什么都没有,不如我画一些动物上去,看着也有活力一些。”
他想都没想,道:“好。”
她奇道:“你说真的?”
谢危转头注视她,昏暗的光染透他如山川一般沉静的眉目,她看的近乎呆了,他笑着戳了戳她泛红的白腻脸蛋,认真地道:“我说真的。”
于是,就有了那杂乱无章的琴面。
孜月去瞧了谢危的神色。
他低眉敛目,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
却是不知,谢危此刻注意到女孩在望着自己,心内诧异半分,欣喜万分,如同丝丝蜜糖,流窜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女孩仍旧在望着他。
他便故作温和的侧目,却没见着女孩那双暖瞳。
姜孜月早已低下了头,安安静静端坐着,凝视着案上的琴,直直发神。
她已然看出了谢危待自己是何。
但她能如何?
她爱慕张遮,可此刻却被对方一推再推开。
她怜惜谢危,可也只是将他当成是哥哥,比亲生还要亲的哥哥。
她不明白,也不敢明白。
曲江的姜宅只有她与谢危两个小孩子,她与他是幼时玩伴,少年时亲密无间的亲人,如今是互为惦记,最亲近的陌生人。
或许早些年,早在未察觉时便已春心萌动过,但那也总归太过久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