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随着破旧的大门被踹开空气中也随之扬起了一阵灰尘。打头阵的周瑞率先冲了进去,屋内的地面铺着厚厚的一层尘土,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看来没人,他放松了一点警惕,用手扇了扇疯狂往他鼻子里钻的烟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楼道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他向前走,推开左侧的房门。是卧室,只有一张破烂的单人床,拉链式衣柜里单调的挂着两三件短袖。他进屋试着敲了敲唯一有点现代感的古董笔记本电脑,果然打不开。
陈道恒推开了另一扇门,一间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厨房。后面的警员冲进去挨个打开里面的橱柜,空无一物,就连一只筷子都没剩下。
看到警员摇头,陈道恒转身推开最后一道房门。是卫生间,浴室里的味道和别处不同,刺鼻的霉味被一阵微弱的香气替代,来源是精致的有些突兀的香薰蜡烛。
烛芯已经燃尽,但剩下的蜡仍然在尽力散发着最后一点薰衣草的香气。
这栋老楼早已经断电了,陈道恒向更深处走去,将手电筒的光聚集在了淋浴间的下队道口。除了这里是铝制的,整个浴室的装修用的都是瓷砖。在这个下水口上他注意到一块暗红色的痕迹。
“怎么样?卧室里除了那台电脑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你这呢?”周瑞走进卫生间,鉴定科的人已经将笔记本电脑打包装好。看到陈道恒正在观察下水口蹲在他身边。
“哝”陈道恒抬抬下巴,示意他往手电筒指的方向看。
“哦—”他拖长了音“那上试剂吧”他和其他警员配合的站在一边,由带着全套装备的警员在地面铺满了试剂。他们熄掉手电筒的灯,地面果然渐渐浮现出一大片淡淡的蓝色泛着些许荧光。
“看来这就是处理尸体的地方,赵建国将死者拖到浴室进行肢解,随后用从网上批量购入的黑色塑料袋和两个蛇皮袋分装尸块,选择就近抛尸扔到临近北区的河道里。至于第一案发现场…”陈道恒指着地面的痕迹一路向前,技术组的警员已经将试剂铺满了客厅的地面。
“这里,痕迹就停止了…”但蓝色的印记只是停留在浴室入口,其余的地方没在发现血液残留。那从浴室入口到淋浴间这段距离的拖拽痕迹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也许浴室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周瑞开口“更有可能这里也曾监禁过死者一段时间。在我看来,这间浴室似乎根本没被怎么使用过,赵建国十分邋遢,在这住了十几年浴室的墙砖没有水垢,通风口处没有任何受潮的痕迹更没被更换过,他不像是会做这种清洁的人”
周瑞说着走到浴室门口“你看,就连房屋的大门都只有一把老旧的推拉锁,却在浴室门上反常的装了外置的锁扣和明显更新的门锁。他大概在这里囚禁了被害人一段时间,并有可能在此对被害人实施了虐待。突然出现在浴室门口的血迹…大概是被害人自己走过去的,之后又被赵建国拖拽回来进行杀害和肢解”
警员拍好了照片,周瑞再次打开了手电递给了身边的警员。他自己走到门口,手电筒的光宛若聚光灯,打在他脸上。
“试想一下案发过程。我是赵建国,在两个月前绑架了一名女孩,将她迷晕搬到浴室,用事先安装好的双重门锁将她囚禁在这里。我拆下了浴室门下的百叶空隙,会定期进行投喂,偶尔打开门锁对她进行侵犯和虐待。”他走向客厅,手电筒的光追踪着他“在长达两个月的折磨下女孩近乎精神崩溃,在最近的一次我对她进行侵犯的时候她求生的本能被彻底激发,即将到达崩溃边缘的她对我进行了最有力的一次反抗。女孩做了美甲,尖锐的指甲戳进了我的眼眶导致我的左眼受伤。”
他回忆着赵建国的照片,他近期被监控记录下的样子左眼都带着眼罩。“受伤后我急着敷药,于是只锁了一层门没来得及挂上铁锁,在慌乱中我的钥匙被女孩偷走,趁我出门她打开了门锁试图逃脱。但没想到我会半路杀回来,看着被囚禁的猎物逃了出来,再加上经过长期的折磨她已经消失了美貌,我起了杀心。从门口拿起了石膏花瓶”他站到玄关,模拟着当时赵建国的姿势抄起了空气,用力的击打着空无一人的前方
“花瓶狠狠的敲击女孩的头部数次,她失去了意识,血液从她的后脑流下来。我放下花瓶,站在女孩身后握住她的双腿将她拖拽回来进行肢解。”他倒退着回到了浴室,死者头颅的尸检报告称,死者的后脑正片皮肤溃烂颅骨有碎裂的迹象疑似遭受多次打击。
“分尸的工具就是菜刀,在一切都处理完后我清洗了地面,但最终我疏忽了刷洗地漏的铝制漏水口。在逃跑前夕,为了掩盖血腥味我买了最大罐的香薰蜡烛,但我的经验并不充分,反侦查意识不强,并没有将蜡烛带走,只拿走了分尸的工具。”
他语毕,手电筒冷冷的光芒照着他无神的双眼。仿佛,赵建国站在这里,那双衰老奸邪的眼睛无神的注视着分装好的死者,注视着满地的狼藉。
“说得通!暂时先按照这个案发经过进行调查。”陈道恒高兴的开口,周瑞进行案件重演总是最快的那个。“接下来先出去吧,把这里封好保护现场,等把电脑打开再说”
周瑞在楼下点了根烟,这个赵建国…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呢?不过休息时间他暂时不想继续进行没有意义的猜想,他打开手机,看时间已经快到总局的下班点了。
他给陶伊玟编辑了一条短信,想来,这次给陶伊玟安排的任务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可他最清楚陶伊玟是个什么样的人。两年的“假期”回来突然接手工作她必定会紧张。虽然…他只见过一次她紧张的样子。
是615绑架案,他第一次看到了陶伊玟的冷汗,看到她端着抢的手在不自觉的发抖。是啊,经过那次,她会不会真的变得容易紧张和怀疑自己了呢…
滴滴!他收到了回信“好。谢谢你,你是会读心术吗”
他看着屏幕,皱了皱眉。果然在紧张。他又敲下一串文字“当然会啊,不管是减压方式还是读心术都欢迎你随时向我求教”
他在用开玩笑的方式缓解她紧张的情绪,他好像真的会读心术。陶伊玟在担心什么紧张什么,喜欢什么害怕什么…他统统都知道。陶伊玟说他天生就很适合做个大哥哥,但他觉得自己不称职,陶伊玟从来没有依靠过他,她太要强了。但他渴望的,是陶伊玟能够适当调低一点要求对自我的要求,适当的尝试去依靠一下他这个“大哥哥”的肩膀。
“好周老师,我确实需要向你求教”
他看着这条新的消息,压抑的心情瞬间高昂了不少。“陈道恒!”他喊着陈道恒的名字,正巧他走到周瑞身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哆嗦。
“干什么!吓我一跳!”他不耐烦的拍了一把他的后背,随后眼前被周瑞的手机贴了上来。“陶伊玟服软了”他十分喜悦的语调引起了陈道恒的好奇心,等视线对焦之后他一瞬间被感染,一起爆发出一抹笑容“我靠…”
当然所谓的“服软”是夸张化的,只是向来倔强的陶伊玟能够不和他抬杠肯放过自己寻求帮助实在是她莫大的进步。
“一会吃饭我一定好好夸夸她!哦对了,我刚找你的事还没说。”陈道恒掏出手机调出几张照片“那个笔记本打开了,只不过里面没有能用的东西,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这些聊天记录。”
周瑞接过手机,仔细阅读着。“和赵建国聊天的人好像是一个北区那边工业区里的土老板,挺有钱的。看起来他们很熟,是不是可以问问?”陈道恒话没说完,周瑞摇摇头。“这个土老板我有过接触,人送外号黑狗。他常年被列在被调查名单里,他有问题,可能有黑社会背景。无论因为什么去和他打交道都要谨慎,把黑狗羁押归案是刘局一直以来的目的。但证据还不够,再等等吧…等个好时机,最好连同黑狗一起一箭双雕”
“黑狗…”陈道恒托着下巴“这个名字我听到过。虽然这两年我不在鹤城,但在卧底的过程中我听到过这个名字”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周瑞扭头盯着他,陈道恒非常笃定的点了点头“绝对没听错!不过…也只是潦草的听到过两句而已。当时我卧底在金佛的贩毒团伙,负责看守被金佛囚禁起来的人。当时那两个被关起来的说:如果活着回去就要去投奔黑狗大哥。”他说到这,看周瑞愁眉不展的模样又稍稍松了口“不过不能确定就是一个人,毕竟当时不在鹤城,也许此黑狗非彼黑狗呢”
“好吧…我回去和刘局通报一下,不管有没有关联都不能错事任何一个可能。”他终于肯暂时休息,但这个黑狗万一真的和他所想的是同一个人,那么就有可能牵扯出黑狗背后更多肮脏的勾当。
“去吃饭吧周哥,工作可以路上谈,回来以后就投身赵建国的案子我还没有好好和你们叙旧呢”陈道恒摆出曾经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磨着周瑞,他没多说而是真的拉开了车门准备带他去吃饭。
“好,那就路上谈。老陈,我不是外人”周瑞着了车,语气格外认真,丝毫不同于曾经和陈道恒聊天时的轻松“别和我装轻松,你的演技还不如我好我看得出来。从早上开完会你就有意无意避开话题,闭口不提你两年卧底的经历。涉及机密和你身份的事我不问,但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20多个兄弟,20多个…”他感觉到自己大概没能收住情绪,于是调整了一下“没关系,现在伊玟不在这,你可以告诉我”
陈道恒的眼神黯淡了,在车内这种私密的空间,只有他和他的挚友,他终于感到放松,疲软的靠在了椅背上。“周哥…我…我不是故意不想说的。不过也对,至少我不想瞒着你们。”
他叹口气。“陈道恒”原本并不姓陈,他家是光荣的家庭,他的父亲就是警察。他儿时顽皮,青春期叛逆,单亲家庭的他和他的孪生兄弟被父亲一人带大。但在他15岁,最为叛逆的时候。有一天,他在学校打了架,老师却再也没能请到他的家长。
他还记得他在父亲的葬礼上痛哭的样子,他最烦的父亲,也是唯一疼爱他的父亲,在一次任务中光荣牺牲了。
“爸爸…爸爸!!”父亲下葬那天,下着雨。他得到通知从学校赶来,他只看到一块刻着父亲名字的墓碑周围站着一群身穿警服的人。
“爸爸!!”他撕心裂肺的喊着,围在坟墓边的人回头看着这个已经淋成落汤鸡的孩子。
“孩子,别淋雨”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但他没有听,一把拍开男人递过来的雨伞推搡着人群冲到墓碑前“滚!你们滚开我要见我爸!!”
他失礼的动作在这一刻被默许,没有人和他计较,只是安静的注视着这个刚刚失去了父亲痛苦的孩子。
“爸…”他呆呆的注视着比自己矮半截的墓碑,缓缓蹲下。他见到他的爸爸了,面容严肃的,黑白被定格下来的爸爸。
“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他稀里糊涂的抹着眼泪,跪倒在父亲的坟墓前。
“爸你说过要永远保护我和弟弟的!我再也不闹了你不要食言!”他大声的哭喊与他只有一块石板之隔的父亲能听到吗?
明明我们现在的距离是那么近,近到只有一块石板而已;可我们的距离又是那么那么远,远到阴阳两隔,远到再也无法看到你。
“爸…你说等我能比你还强壮才有能力保护弟弟,我还要和你比呢…你怎么那么菜啊…现在都没有我的腿高了,我轻轻松松就可以打倒你啊…我是不是也可以保护弟弟了…”他剧烈的痛哭慢慢转变为啜泣,他轻抚着父亲那张刻在石碑上冰冷的照片,他还…从没有这样抚摸过父亲的脸,没有好好的给父亲一个拥抱
“孩子…你会感冒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这次回了头,看到一张亲切的脸。
男人倾斜了雨伞为他挡雨,他揉揉眼睛,道了一声“谢谢”
当他终于肯回头看时,他看到远处的轿车边他的老师撑着伞,哄着远远注视一切的弟弟。
看到弟弟在落泪,他一瞬间呆滞了。好像忽然意识到他已然不再是一个可以躲在父亲羽翼下无忧无虑的小孩,而是应该承担起整个家的长兄。
他再也不能胡闹了,他需要做那个承担责任的顶梁柱了。杂乱的雨砸在伞面和父亲的墓碑,发出吵闹的声音。他后知后觉的感到冷,感到衬衣被雨水浸透贴在了他的身上,传来刺骨的寒冷。
他转身对着众人鞠了一躬,他需要亲自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后果。“抱歉,叔叔阿姨,我鲁莽了…”他还不习惯说这种话,他也不知道还需要说些什么。
“给”后面一个女警的伞下走出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尽量擦擦吧”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陶伊玟,也是第一次见到刘士文。撑伞的刘士文摸摸陶伊玟的头示意她回去,他深刻的记着那一天,那是他生命中最为沉重的一天。
父亲去世后,他励志要继承他的意念。刘局很器重他,在各个方面尽力给予他帮助。他和陶伊玟先后考进了同一所高中,在那里他们认识了周瑞。后来志向相同的三个人一起被刘局培养进警校,“陈道恒”在毕业后如愿光荣的重启了父亲的警号。
父亲的影响对他很大,他的努力成就了他在警局里的名声。一个艰难的任务被摆在了他的面前。“参与协助总局的缉毒专项行动。你要好好考虑,缉毒任务的危险性你清楚,不仅如此,就算你活着回来也要彻底换一个身份,也要和你弟弟分别。要不要参与最终决定权看你…”刘局担忧的看着年轻的少年,而他只是低头,轻轻抚摸着胸前的警号。
如果是父亲,他一定会答应的。“我决定好了,我要去”看他坚定的样子,刘士文没有多言。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那么,祝你平安”
那次行动中,虽然陈道恒不是关键的角色却发挥了关键的作用。顺利归来以后,他正式更名[陈道恒],而原来的姓名,原来的人生,也将永远随之被封存,直到他随父亲一起离开这个世间。
陈道恒愣了许久,还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从那时起换上的那个全新的警号。
“没关系…实在不愿意说就算了,抱歉,当我没问吧”周瑞见他低头不语,自觉的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不,没事…只是…”陈道恒的眼睛阵阵酸痛,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他的眼睛已经红肿了,显然他前些天早已哭的难以落泪。“只是这次任务…我遇到我弟弟了…除了我以外的人无一生还,我弟弟牺牲了…他当着我的面牺牲了…”他颤抖的嗓音和憔悴的面容映在周瑞震惊的眼里。他该怎么去安慰他呢?
“哥…我没有家人了,我一个家人都没有了…按理说要牺牲也应该是我才对啊,我没能保护好弟弟…我就是个没用的哥哥”
周瑞盯着他,一时失语。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合适,也害怕自己会说出伤害他的话。
“因为当时,我们只是负责卧底一个赌博团伙而已。但是没想到最后会牵扯到毒品问题,任务难度加剧,又来不及和增员的兄弟报信…我冒险,虽然消息通报成功但增员的身份突然暴露,我和弟弟以及其余五个一起卧底的兄弟在身份暴露后只有6秒。”陈道恒抬起手“六秒…逃出生天疏散群众…最后索性,没有无关人员受伤。总局派来的额外增员赶到才剿灭了那个团伙。但除我之外,六名卧底,几个增员,全部牺牲。”陈道恒已经平静了许多,也许是悲伤过度,现在反而异常的冷静。
“六秒……”周瑞重复着这个令人震撼的数字。陈道恒自然是立了大功,可这一切真的太过极限太过艰难了
“哥,没关系。你不用想着怎么安慰我,我之所以今天能够那么淡定自若就证明我有能力调节好一切不是吗。这是我的职责,从我第一次觉得参与缉毒行动开始我就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放心吧。”他好像再说别人的故事,脸上从新挂起他招牌的笑容,只是红肿的眼睛暴露了他也曾痛苦。“我给自己想名字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尘封的姓名,人间正道永恒,这是坚持着我一路走来的信仰,也是我们父子兄弟三人共同的信仰”
“辛苦了,老陈…我向你致敬”周瑞钦佩的看着他,转过身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现在没有别人能听到,我也想将这份敬意亲口传达给你。辛苦了…王相同志,我代表所有人,向你致敬。”
陈道恒不禁笑出了声“好,没什么,这是我身为一名警察的职责。我想…父亲和小丞会为我骄傲。”
“当然,他们一定会的。有机会叫上伊玟,一起去给小丞和叔叔扫个墓吧”
“好啊,等她这次任务结束”
王相,王丞,相辅相成。他们都只是普通人,他们都有各自的亲人在心中记挂。但当他们选择放弃一切去守护正义的时候,他们,和他们一样的这群人就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
他们不再是普通人,而成了: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