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亚瑟猛然惊醒。困意像迎面袭来的海墙把他往床铺里压，他却不敢再闭眼。
刺目的血色犹在眼前，他举起双手，上面隐隐显出不存在的殷红。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房间一片昏暗，光线不知从何方溢进来，若隐若现地勾勒房间里的影象。
混沌，迷蒙，他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真想被光包围。
强烈的、明亮的，仿佛能够照亮所有黑暗面的无尽光芒。
这样想着，他轻轻下了床。
在离开之前，他望向少女。她的睡颜恬静，雪白的肌肤在阴暗中格外明显。
就像夜幕中的月亮。
人造灯散发出的光足以照亮整个浴室，听着水声敲打瓷砖的声音，他的意识也逐渐清醒。
一百年前的回忆在梦里复刻，剧情的走向依然残忍。到最后他连闭眼都来不及，手上已经占满族人的鲜血。
百年来，过往的回忆像散不去的阴霾伴他左右，警醒着他犯下了何种过错。
他们都死了，而自己活着。
小岛上的村民曾称之为神的恩赐，而深海的无眼人鱼把这看做诅咒。
但是，但是此刻这里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独自背负着这样的痛苦……
他们都死了，或者迟早都会死……
“亚瑟——”忽然，一声熟悉的呼喊将他从思绪里拉回现实。
他的眼神怔怔地望向门口，愣了几秒后，披上浴袍。
少女顶着微微凌乱的发型出现在门口，眼眸朦胧却染上浓重的担忧。
“怎么这个时候起来洗澡啊……”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望向自己，他从中看到了闪着光有一些失魂落魄的他的影子。
“你……哭了？”下一秒，她柔软的掌心贴上他的脸庞，那双纯净的眼中露出几分担忧。
亚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润的触感让他一惊。
亚瑟再次慨叹。他不愿承认自己仍然放不下。
他永远不会忘记被蒙哥马利救回的那个血色的午后，只有六岁的他，见证了族人的灭亡。
从睡梦中醒来，少女本能地想要像身边人靠拢，却搂住了一片空白。
睡意瞬间消散全无。
亚瑟没有起夜的习惯，这个点忽然不见，不是工作上有突发情况，就是……
不敢再细想，她慌慌起身，寻着一点光亮，来到浴室门旁。
轻轻唤了声爱人，门扉骤开，他披了件浴袍，胸口微敞，几滴水珠沿着他光洁的皮肤滑落，隐没进主人被遮蔽的躯体里。
望向他的脸，冰蓝的眸中闪烁泪光。
亚瑟很少情绪激动，落泪更是第一次。
本能地想要安慰他，于是轻抚他的眼角，带过湿润的泪珠。
蓝眸中的光由冰冷转为柔软，下一秒，他整个人贴过来，紧紧搂住她。
淡淡的寒气透过相近的肌肤传来，少女一惊，微微颤抖了一下。
“抱歉，让你担心了。”他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闷闷的，不似往常平静。
“傻瓜，大半夜起来洗冷水澡，一句抱歉就把我打发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会好好听着，我会陪着你。
所以不要总是一个人扛。
回卧室的途中，他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明明已经调整好纷乱的心绪，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崩塌。
只想将她永远禁锢身旁……
少女打开了卧室所有的灯，一刹那，昏暗的房间被光点亮，连一处阴影也不存在了。
她自然而然地躺进被子里，朝他招了招手。
亚瑟一愣，无奈叹了口气：“灯开着你可睡不着的。”
少女只是安然一笑：“灯关了，你要睡不着了。”
“快过来。”
在触碰到女孩身体的一瞬，他忽然感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体香，就像清晨起来初绽的花儿，欣欣然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她自然而然地搂住他，就像往常一样，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满足。
“告诉我吧。”
百年来，亚瑟第一次将这惨不忍睹的过往道出。这伴随他多年的恐惧与无力，居然就这样展示给另一个人。
“你是不是经常做这样的梦？”少女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察觉到这一点，他连忙握紧她的手。
经常吗？
实际上，和她在一起后，很久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从前觉得漫长无比的时光，和她在一起后流逝地飞快，不知不觉已经又数年了，可他回想起初见，还像是昨天。
从前恐惧付出真心，恐惧展露弱点，甚至恐惧融入光明……
现在，因为她，他愿意再相信一次。
“是。”他决定不再隐瞒，“不过我们在一起后就再没有了。”
“从前梦到这样的梦，也会很害怕，但渐渐地就变得麻木了。大不了去书房熬个通宵，注意力转移了也就忘了。”
“今晚再梦到这些，我却前所未有地感到难过。”
“或许……因为你的爱，我麻木的情感复活了。”
少女静静听着他讲述，不时轻抚他的掌心。
“听我讲这些，会让你伤心吧？”
“是啊。”
“但是我愿意为你伤心。”
“事实上，和你一起，不论是幸福还是伤痛，我都觉得很好。”
“傻瓜。”他叹了口气，胸腔却觉得被过于满的爱意填满。
是啊，因为爱，所以连对方的痛苦都不想推来了。
那就让我们一起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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