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事毕,女孩儿坐在桌旁,摆弄着桌上素天青色的茶杯,没想到何大人品味脱俗…可自己虽只是一届草民,却也不是贱籍,他何立就这么把她锁在屋子里算怎么回事…
女孩儿突然兴奋的直起身子,眼里闪过一道光,“如果有人去官府告他,定能放了我!”
可她又几乎同时泄气,趴回桌上撇嘴。从她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婆婆,大老远儿跑到临安寻亲,亲没见着婆婆却因一路颠沛落下病根儿。好容易到了城外村子里遇到好心人便宜卖她些苹果,她拿到城里叫卖,能从中赚点小钱儿。亏的她机灵聪明,也算是个白净标志的人儿,一篮子苹果午前就能卖完,眼瞧着日子越来越好,婆婆却甩手而去留她孤单单一个人。
“唉,没人帮你去报官,也没人在乎你的死活。”
渐渐的,女孩儿有些困了,无趣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以后的几天,有人按时给女孩儿送些吃食,却不让她出去,更不见何立有什么吩咐。不过这丫头自小就头脑灵光,她猜何立应该是派人去调查自己身世,调查清楚之前,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别的安排了。
“这人真是有意思,手眼通天的宰相府官家,自己这点子身世,还需要调查这么久?”女孩儿摇头笑笑,却也无法儿。屋内四下瞧看之时,她发现房里角落立着一个小书架,有几本杂书,如此甚好,日子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这日,女孩儿刚吃了午饭,正拿着一本棋谱研究,忽听见有人开锁,她立时站了起来,高兴想道,“何大人终于调查明白,要放我出去啦!”可一转念,万一他不满意,又会怎样处置她呢…
正如女孩儿所想,门外人传话,何立命她去见他。她虽猜中,但不免心情有些复杂…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女孩儿平了平心绪又理了理衣裙,跟着下人来到书房。
可到了书房门口,她又不知是进是等,左右为难之际,何立的声音响起,“到了就进来。”
深吸一口气,女孩儿推门进去,见何立坐在桌前,手里卷着一本书,正靠在椅背上直看着她。她被他看的紧张,便只立在门边儿,有些局促的福了一福说道:“大…大人万安。”
何立瞧她身着簇新的衣裙,脸蛋儿也洗的白净,几日的将养让她面色红润饱满起来,比刚进府时更见姿色。
“过来,靠近一点儿,”何立叫她,随手扔了书又拿起折扇在手里转圈,“站那么远,是怕何某吃了你不成?”
女孩儿听何立如此说,只得慢慢走过去,停在桌旁。
何立仍不满意,继续说道:“绕过桌子,到我面前来。”
“是…大人…”
女孩儿靠近何立,她虽低着眉,却也因如此靠近而能瞧见何立斜靠在椅上,一双凤眼微含笑意的看着自己。她被他看的紧张,却又不能躲闪,脸上腾起两朵红云,模样儿更惹人怜爱了。
“还真是个美人儿,”何立声音有些嘶哑,“不枉何某大老远儿就瞧见你。”
女孩儿发现何立手里扇子也不转了,只握在手里,他手指加了力,骨节发白。
半晌,何立收起有些迷离的眼神,直起腰背,清了清嗓子:“姑娘在城中没有亲人,了无牵挂。如今,既入到我府里,就是我何立的人,跟了我自可护你周全。从今日起,赐名鸳鸯,先在我身边伺候。”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越是这和和美美成双对的好名字,越是不得善终…”鸳鸯悲戚戚的想着,跪下磕了头,“谢大人赐名。”
“多安!”何立唤人,进来一个小厮,十三四岁的样子,拱手听吩咐,“你带着这丫头,四处转转,把府里的事情交代与她,晚膳时分再带她回我这儿。”
鸳鸯听了,随多安退了出去。出到门外看见早有乌泱泱一干人候着,等着回话听令。
“总管真忙……”鸳鸯暗想。
多安引着鸳鸯出了小院儿的门,一路往前走着,时不时的拿眼打量这新来的姑娘。鸳鸯发现他偷偷摸摸的样子很是好笑,便朗声问他:“你叫多安?今年几岁?在这府里当个什么差?”
多安见姑娘主动发问,再细看她面容和善,眉目弯弯,便也稍放下心来答道:“姐姐有礼,小的今年十四,平日里跟在大人身边听些简单差事。如今大人既吩咐小的带姐姐转转,那姐姐就随我来罢。”
何立,自不用多说什么,人人识得的宰相府总管。外人不知其性格,只略闻其手段。坊间相传,是一个心思细密,老辣狠绝之人。他能在秦桧手下侍奉多年,必是有不少过人之处。头脑精明,善察人心自是不消多说,审时度势趋利避害也都是常理。其他的东西…鸳鸯觉得还得靠自己日后观察揣摩,方能自保平安。
至于亲眷,何立上无老下无小,亦没有娘子、外室或者不清不楚的烟花女子。说来也是奇怪,他平日里如何排解呢?不过鸳鸯也乐的自在,毕竟女人多的地方官司多。如今瞧这府里好像也没有掌事的大丫头,无非是外间儿几个伺候茶水更衣洒扫的小姑娘。不曾想何立竟这般静心寡欲,这么多年还孤身一人,不会寂寞么?
鸳鸯胡思乱想之间,听着多安介绍房所人口,他越说越开心,一扫刚才紧张的情绪。何府不算大,却也别致,府内更是九曲十八弯,游廊抄手影壁,嶙峋怪石、奇花异草,这宅子就和他的主人一样,叫人看不到透。
“姐姐?”多安这会儿已和鸳鸯熟了不少,看她有些发呆,便轻扯了扯姑娘的衣袖叫她,“姐姐?府里走的差不多了。大人吩咐,现下带你去嬷嬷那儿,她们会教你一些伺候主子用饭、茶水、更衣、铺床的规矩。”
“辛苦你了,多安。”鸳鸯很喜欢这个脸圆眼也圆小子,对他笑着说道,“我初来乍到,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麻烦你,我人笨,你多担待。”
多安受宠若惊,忙拱手作揖道:“姐姐真折煞了小的,小的只是府里一个低等小厮,姐姐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是。”
鸳鸯纳闷儿,她的身份何立是怎么和下面的人讲的,自己被关在屋里几天,出来之后竟被如此高看。她忍不住问多安:“既这么说,那我问你,你如实答我,大人对我的事儿是怎么和你们交代的?”
“大人吩咐,姐姐是大人身边,唯一的一等大丫鬟。”说着多安又拱手拜你。
鸳鸯见了忙扶起来,嘴里念叨:“你可少些拜吧,我大不了你几岁,都把我拜老了。”
鸳鸯心下疑惑,这何立奇怪,已过而立,不曾娶亲,屋里竟连一个一等丫鬟都没有?虽说自己容貌不俗,却也没沉鱼落雁,西施杨妃。这可真真儿是奇了,如何是自己拔得头筹?
算了算了,堂堂宰相府总管的心思,岂是自己能轻易摸透,暂且按下不提,过些日子再做打算罢。
余下的功夫,鸳鸯见了几个经年的老嬷嬷学些规矩,又和几个年轻的小丫头们了解了何立喝茶更衣的习惯。他们对鸳鸯说不上毕恭毕敬,却都客气小心,鸳鸯心里有数对每个人都谦和有礼不曾有丝毫骄傲的神色。忙忙的一个下午,转眼间已到了晚膳时分,鸳鸯跟着多安又回到何立的书房外面。
“姐姐,你且在这儿等着吧,我先走了。”说完,多安拱手退了出去。
见鸳鸯来了,原本守在房门左右的两个小丫鬟也都退了出去。此时书房外四下无人,唯剩鸳鸯又立在翠竹之下,她看着书房里隐隐的烛光闪动,想象着屋内情景。
“他在做什么呢?锁着眉头执笔批注?或沉思不语地上踱步?”
鸳鸯觉得自己虽只与何立见了三面,可他的眉眼、鼻梁、胡须,再他的削肩、窄腰、折扇,都像一柄利剑,直直插在自己的心里。她好像有些理解,话本里一眼定情的故事了。
“来人。”胡思乱想之间,听见何立叫人。
鸳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该是自己过去听话的,于是她推开门缝,轻声应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