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桌面上纷乱的纸张散落一地。
“不!!!不行!!”
李响满头是汗,大口喘着粗气从桌面上弹起,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一旁的安欣被吵醒,快步上前拉起了他,操着沙哑的嗓音问道
“又做噩梦了?”
李响点点头,轻轻拨开安欣搭在他肩膀的手,拾起掉落一地的A4纸,平静的说
““这是我应得的。”
说完,他又回到了座位上,拿起纸笔,又写了一遍关于徐江案件的报告,写到证人姓名一栏时,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他想起了那个梦。
还是那个阴翳的天,他站在老钢铁厂的一楼,巨大的枪声回荡在空旷的厂子里,有什么东西滴在了他后颈皮肤,他抬头,看到了师傅的枪口对准着他的爱人。
鲜血顺着中空的楼板滴在他的脸上,他冲了上去,可楼梯仿佛怎么也爬不完。
正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一双手轻轻拉住了他,随后夏晚星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他听到她说
“李响,没关系,我不怪你。”
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她一眼,就看到了楼梯口的师傅再次举起黑洞洞的枪口,他慌忙转身死死抱住夏晚星,可子弹无视他的身体,直直的没入了夏晚星的身躯,殷红的血花在她肩膀绽放,他又听到夏晚星说
“李响,我走了,再见。”
李响痛苦的捂住脸,片刻后他在那栏写下夏晚星的名字,又在后面一栏写下“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这是夏晚星昏迷的第16天,是曹闯任职京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局长一职的第16天,是李响任职刑侦支队队长的第16天,也是安欣和李响的报告被打回来的数不清第多少次。
随着张彪等人来交接工作,李响快步走出办公室,想了想还是没叫醒趴在桌子上熟睡的安欣,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夏晚星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只是还保持着昏迷的状态,医生推断可能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可是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李响轻车熟路的进门、上锁、拉上帘子、挽起袖口用热水浸湿毛巾,解开夏晚星病号服上的扣子,帮她擦洗身体,系好扣子后把被子盖好,用棉签沾了点温热的水擦在夏晚星嘴唇上。
完成这一切后,李响才把窗帘打开。
天气很好,是夏晚星喜欢的晴天。
李响拉了个凳子,像往常一样握住夏晚星的手陪她说话,即使无人回答。
“晚星,大夫说,经常陪你说说话,你兴许能醒的快一点,我下了班就来了,也没来得及收拾,你别嫌我邋遢。”
“你不知道,张彪他们成天看见我就哭丧个脸,好像我很惨一样,看的人心烦。”
“我梦见你了,肯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你还好好的躺在这怎么会给我托梦呢?”
“还说什么你不怪我,乱七八糟的,你这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的性子能轻易饶了谁啊。”
“我承认我这些天没好好休息,可你现在睡着,拿我也没办法吧。”
李响把夏晚星的手轻轻贴在脸上,近乎乞求的说
“要不,你醒醒,我认打认罚。”
他不知道的是,她真的听得到。
夏晚星因为帮曹闯挡了一枪,严重更改了剧情走向,被强制扣除5年的生命,可是想扣除寿命要在宿主活着的情况下程序才能正常运行,于是夏晚星捡回了一条命。
可这次的枪伤和以往的系统惩罚不同,是实打实的贯穿伤,夏晚星摸了摸右肩膀,疼的嘶了一声,伤口还在钻心的疼着,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小欧说
“因果这玩意你不信是真不行啊,安欣的胳膊是好的,就总得有一个人胳膊用不了,曹闯没死,我就得九死一生。”
小欧没好气的说道
“夏晚星,你能活着就得阿弥陀佛了知道吗!”
“哎好好好,知道知道,师傅默念。”
“不过,你看李响的样子,能撑到你醒过来吗?”
夏晚星看着映像里的李响,双眼布满了血丝,眼下乌黑一片,嘴巴也干的起皮,下巴上还长出了胡茬,此时李响正攥着夏晚星的手,无声的掉眼泪。
夏晚星眼圈蓦的一红,李响的脾气她是知道的,看他的样子也知道肯定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了,估计是和安欣一起犯轴,还在查徐江的案子。
“小欧,我还有多久身体才能清醒过来?”
“照你的伤势,最快也要半个月。”
她隔着映像摸了摸李响的脸,低声说了句傻瓜。
李响亲了亲夏晚星的额头,给她掖好被子,温柔的说了句他要去查案了,随后离开了房间。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有一片叶子落在了曹闯的肩膀,他看着办公室里胡子拉碴的李响和安欣,只觉得愧疚万分,他几乎拦截了这两个人的所有报告。
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一处的视线,李响看向了窗边,发现了曹闯的身影,他起身喊了句曹局,拎着手包终于回了家。
一声曹局压的他喘不上来气,自那天以后,安欣像变了个人,一句话也不肯说,白天闷头办案,晚上把打回去的报告重新修改在交上去,只是安欣的报告从没当着他的面交过。
李响就更别提了,印象里,这小子不会撒谎,心里也藏不住事儿,总是瞪着一双盛满孺慕之情的眼睛对他问东问西的,他那会儿时不时还会骂李响两句不开窍,现在不用骂了。
如今李响看向他的眼神只有怀疑和哀伤,在无其他。
曹闯原本以为自己坐到这个位置上会很高兴,可实际上他每天噩梦不断,不止一次梦到了他冲着夏晚星疯狂开着枪,直到那个小徒弟心爱的女孩儿彻底没了生机,他看到梦里的自己露出一个陌生又可怕的笑容,随后杀光了身边所有人。
赵立东让他把李响推到队长的位置上,说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其实是想彻底把控京海市的公安系统,他每时每刻都在后悔与虎谋皮,后悔把李响也拉进了深渊里。
手机震动声拉回了他的思绪,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短信只有四个字
[处理干净]
这已经不是赵立东第一次要求他去灭口了,曹闯忍着恶心回了一句我尽快以后,来到了夏晚星所在的医院。
他没勇气推门进去,只透着门外的玻璃像里看了一眼。
他见到过夏晚星,在她上次住院以前就见过,那次是他下班了又被叫回去审犯人,夕阳下,他在门口看到了那个满身朝气的女孩儿,他的傻徒弟只知道拉着人家女孩儿的手不放,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也不说话。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响露出那样柔软的神情,眼底满是爱意,直到夏晚星走老远了,李响才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慢慢走回去。
兴许是那时候还没在一起,他问傻徒弟是不是交了女朋友,李响忽然就不笑了,他想转移话题,问问这是带的什么好吃的,李响掀开盖子还真就只给他看了一眼,第一次没主动让他尝尝。
可是第二天,他桌上就多了一个餐盒和纸条
[听李响说您高血压,就别怪我区别对待啦]
夏晚星的字如其人,俏皮但不缭乱,他打开餐盒,是一份素什锦和炖豆腐,米饭也换成了杂粮的,味道很好,吃的出来做饭人的心意,他当时还想下次再碰见一定撮合撮合来着。
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透过窄窄的玻璃窗,看到那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儿因为替他挡了一枪,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他注意到女孩儿房间的窗户开着,打开门想进去关窗,手却被死死握住。
曹闯抬头,是他另一个傻徒弟,安欣。
他看到安欣怒容满面,看了一眼病房又压低了声音质问他
“师傅,你来这儿,是想干什么!”
他可能是真的老了,得抬着头才能直视安欣,他看到安欣拿了一袋子苹果,问他
“人还晕着呢,你拿这个给谁吃?”
他看到安欣红着眼圈,张嘴解释着
“这不是吃的,是拿来熏屋子的,夏晚星没别的毛病,从上次住院以后,闻到消毒水味儿就想吐,李响告诉我她喜欢在床头放个苹果,没味道了就吃了换个新的。”
“师傅,不要一错再错了好吗?”
曹闯说了句他就是来看看,别担心,摆了摆手,离开了医院。
看着师傅有些佝偻的背影,安欣擦了擦眼泪打开门,把苹果放在夏晚星的床头,看到了那扇没关的窗户,可是他不敢赌,他不敢赌今天师傅的来意,也不敢赌夏晚星到底能不能醒过来。
他每一天都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了抓徐江高启强真的答应了她瞒着李响,他是真的没想到徐江有枪,也是真的没想到师傅会在那,如果夏晚星就这么走了,那他真的没脸在面对李响,也没脸再穿这身警服了。
毕竟夏晚星除了是李响的女朋友,也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好友。
“夏晚星,你可真能睡啊,等你醒了你看我怎么笑话你。”
“晚星,你怪我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我还是为了抓罪犯让你顶在了前面,你怪我吗?”
说完安欣自己都摇了摇头,他知道夏晚星是不会怪他的,他起身关好窗,直到走出病房,也听不到夏晚星脑海里那句你没错。
转眼,夏晚星已经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李响仿佛像一具行尸走肉,除了工作就是医院,公文包里渐渐多了一个盛满浓茶的玻璃杯,安欣的话也越来越少,任凭张彪怎么刺他,他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活的没什么人气儿。
哒哒两声敲门声,引得众人的视线瞧门口看去,是曹闯,喊曹局的喊曹局,叫师傅的叫师傅,除了李响,他只是站在原地,用眼神询问着有什么事。
“李响,来我办公室。”
说明了原委,李响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曹局,我的女朋友还在医院没人照顾,我去不了领导的饭局,希望您谅解。”
“你最好别在他们面前提那个女孩儿。”
李响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面上不显,问了一句
“什么意思?我家里还不能有个病人了?”
“你要想知道什么意思,这局你就得去,我说多少句,也抵不过你自己去一次。”
饭局结束后已是深夜,李响只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恶心,他推开扶着他的曹闯,打了辆车直奔医院。
他踉跄的倒在地上,拉着夏晚星的手,想到这些人在饭桌上说的话,他真后悔没把枪带出来。
那个叫王良的秘书一直有意无意的打听夏晚星的情况,赵立东几杯黄汤下肚竟然暗示他不行就放弃治疗,他终于明白了师傅的意思,也知道了师傅究竟处在怎样一个黑暗的边缘。
“晚星,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我自己真的有点撑不下去了。”
“我真的很怕,我怕我斗不过赵立东,我怕师傅真的和他们在同一战线,我怕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晚星,你就这样睡着也行,但是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别对我这么狠心,别留我自己……”
李响猛然从地上坐起,他感觉到夏晚星的手回握住了他。
他缓慢的转头,看到夏晚星缓慢的睁开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他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膛,随后他听到夏晚星隔着氧气面罩发出闷闷的声音,他忙凑过去附耳倾听,他听见她说
“李响,别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