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克•丹顿,爱德华•丹顿和安妮塔•史密斯的儿子,此刻正在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行李。对于即将踏上旅程带来的紧张感,他选择用回忆过去的方法缓解。
他还记得,在自己小时候,族人对他们土著人父亲仍很是厌恶。但他的母亲不在意这些,给予自己她能付出的全部的爱。他的父亲当然也很爱他,但是,查克一边整理袜子一边思索着,他有些古怪。比如,他不愿意给自己讲关于土著人的事,无论是那些神话、历史还是风土人情。这不公平,查克沮丧地想着,父亲能对来访的人类学家连续讲上几个小时,却不肯给自己讲哪怕一个故事。父亲的确是有些古怪。
一年前也是这样。当时,他刚回家,父亲就对他说:“儿子,你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是时候回你的故乡——地球去看看了。”当问及原因时,他只是含糊地表示这是土著的习俗。但查克并不抗拒这件事。事实上,他一直都想去母亲口中那个美好的地球走走,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罢了。
事情进展得意外的顺利。他的请求很快就通过了,长老会还派人去翻新那个老旧的飞船。现在,查克把自己的好运护身符放进行李箱里,出去和父母道别。
他的父母都在门外等他。他的母亲很是不舍,眼含泪光,但还是对他说:“你也大了,是该出去闯闯了。”查克点头,深情地与母亲拥抱。父亲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儿子。”查克也与父亲拥抱。拥抱时,查克发现虽然父亲仍身强体壮、头脑灵活,但皱纹还是慢慢的爬上了他的脸庞。他突然鼻子一酸,不知道自己结束漫长的旅程后,父亲还能不能像今天一样地拥抱他。
父母并没有打算送他上飞船,不过没关系,哈利,他的好朋友,不仅会陪他去飞船,还会和他一起踏上旅途。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被其他孩子排挤时,哈利是怎样主动过来找他玩“土著人游戏”的。直到今天,查克仍很感激他。
“你感觉怎样,伙计?”哈利笑着走过来。哈利是一个开朗的小伙子,查克几乎没见过哈利不笑的样子,他也咧嘴一笑,说:“我已经等不及了!”哈利笑得更开心了,他把手搭在查克的肩上,说:“我也是!兄弟。那我们走吧?”“走!”查克说。
这么样的一个棒小伙子,父亲为什么反对他同自己一块儿旅行呢?他只是说:“不行,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但哈利执意要去,父亲叹息一声,只得同意。查克此时百思不得其解,但当他返程时,他就能体会其中的深意了。
两个朋友很快来到了停飞船的地方。工程总负责人见他们来了,热情地向他们介绍这艘新的飞船。他说,我们把原先飞船的大部分拆掉,只留下必要的控制室、动力系统和几个房间。当然,这没什么不行的。我们不会用到这艘飞船了,拆出来的金属还能拿去用呢。他滔滔不绝地向他们讲述新飞船的优点:轻巧、快速、平稳等等等等。他还拍着胸脯保证,这艘飞船绝对能在五年内到达地球,同时,船上的食物和循环系统足以支撑两年。五年,查克想着一去一回就要花整整十年时间啊。哈利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也只有哈利这样的人愿意陪自己在茫茫宇宙中旅行十年了。
并没有多少人对这场荒唐的旅行感兴趣。他们已经厌倦——甚至痛恨——这种星际长途旅行了。来送别的只有两人的一些亲朋好友和几个孩子。其实连他们也对这场旅行不感兴趣,他们只是想听一听故乡的消息罢了。简单的拥抱与告别后,飞船喷着火,飞离了新塔希提星。
飞船离开一段时间后,爱德华•丹顿从床底拖出一个古怪的机器。这个日子是他仔细回忆来时路上遇到的其他星球和它们之间的大概距离后挑选的。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为这个计划做准备,但驱使他实行计划的不是仇恨——不是说他不讨厌赫特人——而是他仅存的幽默感。他小心地调试着这台机器,这是他用“赫特人”号上原有的通讯工具改造的。虽然只能进行老式的电磁波通信,但对他来说正好。他拿出早就写好的稿子,开始打字。
将手稿内容发布出去后,他长呼一口气。现在,等事情自行发展就行了。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两个年轻人。他只能祝那两人不会受太多的惊吓。
旅程非常顺利,查克和哈利轮流开飞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关于地球和其他星球,以及他们到那儿后要做的事,日子就一天天过去了。但二人的兴奋劲完全没有消减,反而在期待中略涨越高。未来的日子似乎都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玫瑰金色,直到几个月后的一天。
那是平常的一天。时钟显示现在是新塔希提星的下午3点,不过在太空里时间没什么意义。在开飞船的是查克。其实,只要没什么特殊情况,在空旷的太空里航行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查克就喜欢一边喝咖啡、听音乐,一边操控飞船。此时,他正听着他最喜欢的一首民谣,一切都非常美好。
毫无预兆地,飞船的警报响了起来。查克连忙放下咖啡杯,看向雷达,发现飞船正向许多障碍物驶去。是小行星带。查克马上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但星图上没显示有啊?不,这些不重要。查克双手死死的抓住方向盘,现在最重要的是穿过这里。
查克沮丧地发现自己并不走运。这些小行星都是岩石,大的有一栋楼这么大,小的只有豆子这么小,更不要说他们还是运动着的。查克艰难地躲避着岩石。从一条又一条夹缝中穿过,被逼着做出他在最狂野的梦里也不曾见过的特技动作。陨石砸在飞船外壳上的声音就像一场倾盆大雨,而有什么东西在雨中抖的厉害。查克花了些时间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
驾驶舱的门被“碰”的一声打开了,哈利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努力地保持着平衡,好不容易来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把自己锁在上面。吼道:“见了鬼了!这是怎么回事,查克?”
“小行星带。”查克简短地答道,双眼仍紧盯前方。
“可是,”哈利手忙脚乱地找出星图,“我记得这附近五千万公里什么都没有的!”
“我知道。”查克的声音听上去出奇的冷静,还带着一丝抱怨,“所以你现在能帮我稳定飞船了吗?”
“这就来。”哈利嘟囔着,开始同小行星做斗争。
终于,在数个小时的惊险飞行后,他们闯出了小行星带。查克刚想放松一下,却发现麻烦远未结束。“引擎好像受损了,”他指着显示屏说,“你能去检查一下么?”
“行。”哈利虽然很不想去,可他才是那个懂机械的,更何况这关系到他们两个的小命。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出了驾驶室。
驾驶室里,查克坐立不安地喝着咖啡,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办。假如损坏不算严重,那哈利就能修好他,他们就能继续上路,只是要早些去找能补给的地方。如果哈利无法修理,那他们必须尽快找个地方修飞船,不然的话—— 哈利回来了。他满身油污,懊恼地说:“损坏太严重了,我没办法修好。更糟的是,燃料箱也漏了。我们必须赶在引擎熄火或燃料耗尽,又或是爆炸之前找地方降落。”
“可你也说了,方圆5000万公里内什么都没有。”查克忧心忡忡地盯着燃料爆表。
“不!你看那!”哈利把手放在驾驶室玻璃上,激动地说:“那像不像一个夜晚时亮着灯的星球?”
查克顺着哈利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里的确可能有一个存在文明的星球,但他又看向星途,犹豫地说:“可是星图……”
“去他的星图!”哈利打断查克的话,“先把命保住再说!”
“ 好吧。”哈利说的很有道理,查克不得不同意。“那个行星离我们大概有……600万公里吧,飞船能撑到那么?”
“应该能。”哈利的精神又振奋起来,语气轻快地说:“我去看看能不能再抢救一下。”说着便走了出去。
飞船呻吟着前进。哈利说的不错,那真的是一个存在文明的星球。更让查克惊喜的是,他们在离那个星球还很远的地方就收到了来自对面的信息。对方要求他们打开语音通话系统。过了一会儿,飞船上的对话器响了起来,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那标准的英语让二人倍感亲切。他说:
“飞船上有几个人?从哪里来?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威胁,完全的公事公办,还带着一丝疲倦。但无论是怎样的声音,查克都觉得它亲切悦耳极了。他迫不及待地回答: “查克•丹顿和哈利•约翰逊,我们从新塔希提星来,飞船半路出故障了,需要在这维修。”
“那你们的飞船还能动吗?”
查克和哈利交流一下,一致认为不能。
“好吧,我去把你们拖下来。”那男子不耐烦地说。
不到一个小时,飞船就停在了这颗星球的土地上。这里似乎是一个专门的飞船停泊场,放着各式各样的飞船。
“老兄,你们是从哪里的破烂堆里淘到这么一个老古董的啊?”这是那个停机场工作人员下船后对查克说的第一句话。“这么老的推进系统我以为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呢。”
“老旧?”查克很是疑惑,“不用米克尔森驱动系统用什么呢?”
“GM亚空间扭矩变换器呀。不过我听说最新最时髦的飞船用的是空间跃迁机。我说,你们那儿也太落后了吧。”小伙碰碰帽子,笑了一下。
GM亚空间扭曲变换器?查克突然感到有些不安。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东西。
“落后?你们不是土著人吗?”哈利突然发问,像是想到了什么。
“土著?不!尼诺星——你们脚下的星球——连根毛都不长!光是把这里改造成可以让工人采矿的样子就花了整整30年。不过对于赫多尼亚星的人来说,这个时间算快的了。”小伙其实很想问哈利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他是一个宽容的人,尤其是对方来自一个这么落后的地方。
“好吧,你们哪个来付钱?”他掏出一个机器问道。
付钱?查克和哈利面面相觑。是啊,他们早该想到的,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二人摸索半天,只掏出临行前长老交给他们的几个货币。小伙瞄了一眼,摇摇头,说:“这种货币早已不流通了,我看你们最好早点找个古董商或收藏家,把这些老东西卖了换钱,不能你们只能因欠款被押去强迫劳动了。还有,你们说什么呢!”
他转身,向从下飞船起就一直在附近窃窃私语的另外几个工作人员喊道。其中一个人走过来,在他耳边轻声笑着说了些什么。一个笑容逐渐在年轻人脸上浮现出来。他笑着看向二人问:“你们哪个是查克丹顿?”
查克举手,小伙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一改之前不耐烦的神情,热情的走过来同查克握手说:“啊,你们从这么远的地方赶过来,一定累坏了吧。正好我也下班了,不如把买卖的事先放一放我带你们去我住的旅馆如何?对了,我叫亚瑟。”
哈利欣然同意,查克刚才的不安却加重了。可是他们无法不去,因为亚瑟几乎是推着他们走了。
他们是坐着和新塔希提星上完全不同的车去的。亚瑟不仅主动付钱,还帮他们开车门——热情的有点过头了,查克这么想着。他仍对这位新朋友心怀疑虑。哈利倒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他可能认为当地人都这么热情好客吧。
“下午好,伙计们!”亚瑟推开一栋建筑物的门。这里像是一个酒馆,里面是座无虚席,人人都在愉快地说些什么。亚瑟一行人进来时,每一个人都注视著他们,压低了说话声,不变的是他们脸上的笑容。
“玛莎,给他们开两间房,记我账上。”亚瑟对前台的姑娘说。那个叫玛莎的姑娘也是满脸的笑容,但还是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酒馆里的人形形色色,有身材粗壮、满身灰尘的大汉,像是矿上的工人;有衣冠楚楚、带着相机的记者;还有一群十五六岁的青少年。但相同的是,每个人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查克被众人盯得头皮发麻,他开始怀疑亚瑟是不是把他们带到什么犯罪分子的老窝来了。
“敢问二位尊姓大名?”玛莎似乎终于记起来要说些什么了,但还是笑着。
查克正考虑着要不要带哈利逃离这里,但听到姑娘问话,还是老实的回答:“我是查克•丹顿,他是——”
众人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快活的大笑声。他们一边笑,一边用手或杯子用力的捶打桌面,有些的人甚至笑着笑着就滚到地上去了。查克的后半句就淹没在笑声、敲击声和口哨声中。
查克涨红了脸总是在笑的哈利此时也笑不出来了。查克梗着脖子吼道:“你们,你们在笑什么啊!”他气愤地看向亚瑟,而亚瑟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扶着柜台,笑得说不出话来。玛莎在喘气的间隙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父亲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们啦!”一个小伙子向查克挤眉弄眼,嘴里怪声不断。
我父亲?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查克还来不及细想,哈利就冲上前,揪住那人的衣领,向他挥拳头,气愤地喊:“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然,我就打爆你的头。!”
“诶诶诶!”众人发出阵阵惊呼声,连忙退后,却笑得更起劲了。
“放轻松,孩子。”还是老酒保更稳重些。他一边擦着酒杯,一边克制地笑着说:“出门右转有个报刊亭,你又说要一份’那件事’的报纸,你就明白了。”
走!查克拽着哈利的踉踉跄跄地走出去。
果然,不远处就有一个报刊亭。查克颤抖着走过去,说:“给我一份'那件事'的报纸。”
小贩露出个“我知道了”的笑容,说:“那个呀,这一边都是。”
查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一排报纸用醒目的字体印着诸如“新塔希提新的闹剧!” “爱德华•丹顿的离奇经历” “新塔希西提星事件的最新消息”之类的字眼。查克拿起一份“惊!偏远星球竟上演如此一出滑稽剧”,哈利则抓起一份“赫特人的土著人问题”看了起来。
“惊!偏远星球上竟上演如此一出滑稽剧”
日光社报道
就在昨天,笔者从赫多尼亚星的总部处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总部到了来自XX公里外的信号。而信号传递的信息为我们拉开了一场百年未有的喜剧的幕布……
发信人名为爱德华•丹顿。是他发现并命名了这出闹剧发生的地点——新塔希提星。他离开他的地球是为了寻找一个宁静的住所。
这个可怜人定居不久后,赫特人来了,开始了他们那老的不能再老的、仍用着米克尔森深空驱动系统的历史垃圾“赫特人”号来了。我们已经知道赫特人在岚2星被土著人——其实是他们的愚蠢耍的团团转。借用丹顿的话说:“就是这么多人在黑暗中胡乱开枪,居然没有一个人死亡,真是个奇迹。”在岚2星上的经历让赫特人变得神经兮兮,以至于他们一踏上新塔希提星的土地,就对带着水果食物、真诚迎接他们的丹顿兵刃相见,还一口咬定丹顿是所谓土著人,而在周围丛林埋伏着的是他的土著人同伴。他们还大放厥词,说要是丹顿不投降,他们就会把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土著赶尽杀绝。天哪,诸位读者!你们听啊,这是何等愚蠢无知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而笔者在此又不得不联想到哈尔•皮克曼和他那著名的关于遗传性退化的精彩文章。
这可伤透了可怜的老丹顿的心。他试着同他们讲理,却绝望无助地发现根本行不通。最后,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顺着赫特人去做。丹顿把自己包装成新塔希提星的土著首领,去同赫特人“谈和”,之后还编出了所谓的神话和历史。在此,笔者向身为作家的丹顿致敬。
现在丹顿的儿子查克•丹顿和他的朋友哈利•约翰逊正在返乡——地球——的路上,不知道他们何时能知道这场闹剧的真相呢?
“不错的新闻,是吧?”小贩没有注意到二人的那死人般的表情,自顾自地说:“可惜呀,这个故事刺到的老旧地球上的一个老旧政府,所以也只有我们这些外围世界能好好地乐一乐咯。诶,你们怎么就走了?”他走出来,捡起他们扔下的报纸,喃喃自语道:“至少他们把这个留下来了。”
哈利和查克头昏脑胀的回到酒馆。潜伏多时的记者明白时机已到,蜂拥而上,抢着拍下独家新闻。每个人都乐不可支,除了查克,他平静得可怕;也不包括哈利,他的脸都气青了。
查克默默推开记者,拉着哈利走进去。哈利还想挣脱,一个姑娘却凑过来说:“看来你们知道了,嗯?”要不是查克拉住自己,哈利真想一拳打在姑娘笑盈盈的脸上。还不等他开口骂人,姑娘又说:“来,给你们看点更好玩的。”她掏出一块屏幕,一边摆弄一边说:“我在赫多尼亚星有个表哥,他和一群同样爱开玩笑的人组成了远征队,想要赫特人也尝一尝被当作土著的滋味呢!,你哟男友也在,对么?”她看向玛莎。
玛莎神气地说:“可不是嘛!他们啊,不仅去做了增高增肌,还特意去学了苏(格兰)式英语呢!真是好样的,不是吗?”
哈利的火气一下子没有了,只有说不出的心塞。查克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冷静,好像整个宇宙都与自己无关了。那姑娘人笑着把那块屏幕放到他们面前,说:“诺,我表哥他们开的全宇宙直播。对了,你们知道直播是什么吗?”
哈利没有心情回答。屏幕里,一个高大健壮、古铜色皮肤的英俊小伙正走下飞船。他感叹道:“啊!这里一定是我们那流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了。你!”他指向一个赶来的赫特人,说:“土著!不许动!”
哈利几乎要晕倒了。好在查克扶住了他,并塞给他一杯威士忌。哈利呆滞地看向查克。查克闷声说:“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这都是我们的傲慢造成的。来,干了这杯。免费的。”哈利拿着酒杯,不出话,只是干瞪着眼。过了一会,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