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四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安欣问。

　　黄瑶脸色惨白，鬓角的头发都被打湿，一缕一缕贴在脸上：“是我杀的陈书婷。”

　　安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为什么要杀陈书婷？她对你很好啊。”

　　黄瑶看他，眼里含着泪光，神态里带着癫狂：“因为她是高启强的舵，有她在高启强只会慢慢洗白变成一个优秀企业家，可是！可是凭什么他高启强能安度余生？！他应该去死！他应该在地狱里忏悔！”

　　安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疯癫的样子，沉下气问：“你怎么杀的陈书婷。”

　　那是黄瑶不愿意回忆的时刻，陈书婷对她很好，真的很好，她平等地对待黄瑶和高晓晨，不偏心每个孩子。

　　当年那件事发生以后，她亲手把高晓晨打得半死，压着他跪在黄瑶床前道歉，她是一个好妈妈，也是一个好妻子。

　　外面的人都知道高启强是强盛的支柱，但核心的几个人都明白，陈书婷才是高家的支柱，高家的人都是疯子，只有陈书婷能控制着他们不失控。

　　有了陈书婷的高启强只会越过越好，可是这不是黄瑶想看见的，那个念头是怎么开始有的呢？

　　是陈书婷一次次劝高启强洗白的时候，是陈书婷一次次劝回暴怒的高启强的时候，是陈书婷一次次抱着她说瑶瑶以后你们会有更光明的未来的时候。

　　大家都小看了这个怯懦内向的小女孩，觉得她弱小到一根指头都能碾死，在所有人不知道的角落里，她幼小的身躯在黑暗里酝酿出滚烫的毒液，最终这毒液会腐蚀掉高家的每一根骨头。

　　黄瑶没想过有未来，从来没有，她是卑微的鱼贩子的女儿，是低贱的妓女的女儿，她骨子里都充满着低贱卑微，她仅有的幸福是陪伴在老默身边的日子。

　　鱼摊很腥很脏，老默也总是沉默寡言不说话，他不擅长跟孩子沟通，但却总是一遍遍说着安欣和高启强对他的好，他不是个好人，却要求他的孩子记住这两个人对他的好。

　　黄瑶在失去爸爸漫长的时光里总是会发呆，因为这样她就能听见老默的声音，他的声音因为很少说话带着丝沙哑，他会说：“瑶瑶，多亏你安叔叔我才能找到你，也多亏你高叔叔你才能来到我身边。”

　　黄瑶也很感激这两个人，老默总是觉得是女儿陪伴了他，但对黄瑶来说是老默陪伴了她，年少时作文课上的父母终于揭开了一半的面纱，落在纸面上虚无缥缈的父亲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脸，他沉默，身上会带着鱼腥味，每天回家都会问“瑶瑶今天累不累？有没有人欺负你？钱够不够花？”

　　他在努力学习做一个父亲，他不是个好人，但真的是一个笨拙的好父亲，他把自己认为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黄瑶，虽然生活清贫，但他的爱却不清贫。

　　黄瑶喜欢这样的日子，平淡而普通，还有爱她的爸爸，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被高启强毁了。

　　她不在乎京海最大企业家女儿的身份，在无数次噩梦醒来后她最想的地方是那个逼仄的小鱼摊。

　　她无数次梦回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老默会劝她：“瑶瑶，要不回家再写吧，这灯光太暗对眼睛不好。”

　　黄瑶总是摇头：“不，我想陪着爸爸。”

　　黄瑶又从噩梦中惊醒，眼前不是潮湿低矮的旧厂街，是装修甜美的公主房，她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一次次被噩梦所困扰。

　　她攥紧胸前的睡衣，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冷汗从她下巴滑落锁骨，那一刻她清楚地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高启强害死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毫无保留爱自己的人，他该尝一下她的感受，他该死。

　　她找不到机会，高启强对家人保护得太到位了，但是那天高晓晨甩掉了所有保护他的人要去找蒋天算账，陈书婷着急阻拦他也追了出去。

　　虎叔走的时候叮嘱她：“瑶瑶在家好好呆着，我们等会就回来。”

　　黄瑶乖巧地点点头，目送着唐小虎离开的背影，一如既往地高大，就像一个保护神一样护在她身前，因为她是高启强的“女儿”。

　　黄瑶把自己藏在墙后，目光贪婪地看着他走出高家的大门，男人走起路来像是从不回头的西装浪子，用复杂公式制作的最精良的服装也没办法束缚住他骨子里的自由。

　　她明白，从今天起他宽厚的臂膀再也没办法为自己遮风挡雨了，她将再也不是高启强的好“女儿”。

　　其实她没想让陈书婷死，陈书婷在老默的死亡里扮演着毫不知情的角色，她一开始只是想让高晓晨死，她烦透了这个辱骂她母亲的哥哥，烦透了他以高家人自居的得意样子。

　　但她比陈书婷看得更明白，高启强不爱高晓晨，高晓晨只是陈书婷的附加品，因为他是陈书婷的儿子，高启强才爱他，高晓晨的死无法对高启强造成伤害。

　　所以死的人只能是陈书婷。